脚下的焦黑岩石逐渐被灰褐色的砂砾取代。
空气中硫磺的刺鼻气味淡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燥、旷远的风尘味道，带着某种古老沉积物的气息。
他们正走出火山断裂带的核心区域，步入一片更加广袤荒凉的过渡地带。
炎灵儿所指引的“近路”，确实避开了几处明显残留着强大火系能量波动的危险地带，那些地方即使隔着很远，也能感受到令人心悸的热浪与不稳定的灵力乱流。
路径蜿蜒曲折，穿行于更加低矮、嶙峋的怪石之间，这些石头呈现出一种被风沙侵蚀得千疮百孔的模样，与之前火山岩的坚硬质感截然不同。
视野也随之开阔了些许，能看到远处地平线上模糊的轮廓，天空是灰蒙蒙的，缺乏生机。
“喂喂，我说你们看，前面那块石头像不像一只蹲着的大蛤蟆？”
炎灵儿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持续了一段时间的沉默，她的语调轻快，似乎丝毫未受这荒凉环境的影响。
她精力旺盛得不像话，仿佛之前的激战与此刻的长途跋涉对她而言只是郊游。
此刻她正指着远处一块形状奇特的巨石，那石头在风沙的雕琢下，的确有几分蹲伏的姿态，背部隆起，前方还有两块稍小的凸起，像是眼睛。
她的脸上洋溢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明亮的眼眸在灰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有神采。
苏清雪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视线在那块巨石上停留片刻，嘴角不由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如同平静湖面泛起的微澜。
“确实有几分神似。”
她轻声回应，语气温和，带着一种礼貌性的附和。
她能感觉到炎灵儿试图活跃气氛的努力，虽然效果不彰。
楚玄的目光，则连一丝偏移都没有。
他的视线始终落在更远方，那片被风沙模糊了轮廓的天地交接线，仿佛那里隐藏着他此行的终极答案。
他整个人的姿态，如同磐石，扎根于大地，却又带着一种随时可能化作流光远去的疏离感。
仿佛那块惟妙惟肖的“蛤蟆石”，连同那个叽叽喳喳的声音，都不存在于他的感知范围之内，只是无意义的背景噪音。
这种彻底的无视，近乎一种实质性的屏障，将炎灵儿的热情隔绝在外。
炎灵儿鼓了鼓腮帮子，脸颊气得微微泛红。
她转过头，火红的裙摆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团不甘寂寞、执意要燃烧的火焰。
“喂！楚玄！你这人怎么这么闷啊？”
她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不满。
“跟你说话呢！”
楚玄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他眼皮都未曾抬起一下，仿佛回应她一声都是在浪费宝贵的灵力。
他周身的气息依旧冷冽，如同万载玄冰，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将一切试图靠近的热情都冻结在外。
【混沌神脉】在他体内无声运转，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旋涡，一丝丝极其微弱、散逸在天地间的驳杂灵气被悄然吸纳、炼化，转化为最精纯的混沌灵力，缓慢地滋养着他的经脉与丹田。
虽然这片荒地的灵气稀薄且驳杂，对寻常修士而言几乎没有修炼价值，但【混沌神脉】的霸道之处就在于其吞噬万物的特性，积少成多，总好过完全停滞。
他的目标很明确，尽快提升实力，抵达天机阁，找到时空罗盘的线索。
任何无关的干扰，任何可能拖慢他脚步的人或事，他都懒得理会。
炎灵儿见状，气得跺了跺脚，脚下的砂砾发出一阵细碎的摩擦声。
这家伙，简首就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不对，石头被踹一脚还会动弹一下，他连这点反应都欠奉！
她甚至怀疑，就算现在天塌下来，这家伙可能也只会皱一下眉头，然后计算一下如何避开掉落的碎块。
“哼！”
她娇哼一声，用力扭过头去，气鼓鼓地加快了脚步，似乎想用速度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不再理睬那个冰块脸。
但没过多久，她的速度又慢了下来，忍不住凑到苏清雪身边。
独角戏唱久了，也确实有些无聊。
“苏姐姐，你看他那样子，是不是很讨厌？”
她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抱怨和委屈，偷偷用手指了指落在后方的楚玄背影。
那个背影挺拔而孤绝，在荒凉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清晰，却也格外遥远。
苏清雪无奈地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她侧过脸，看了看炎灵儿气呼呼的样子，又瞥了一眼后面面无表情的楚玄。
“楚道友性子便是如此，或许是不善言辞，炎姑娘不必介怀。”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试图安抚这位明显有些炸毛的神火城少主。
“性子如此？我看他是眼睛长在头顶上！”
炎灵儿撇了撇嘴，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服气，还有一丝被轻视后的恼怒。
“不就是在那熔岩湖里得了点好处，修为提升快了点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们神火城，像他这样转元境巅峰的年轻俊杰，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哼，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拽的！”
她这话半真半假，带着几分赌气的成分，更多的是为自己找回场子。
神火城作为九霄大陆南域的霸主之一，底蕴深厚，年轻天才自然如过江之鲫。
但能在转元境便拥有楚玄那般可怕的越级战力，以及那种仿佛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冷硬气势的，恐怕也是凤毛麟角，甚至绝无仅有。
这一点，她心里其实隐隐有些猜测，只是嘴上不肯承认罢了。
苏清雪没有接话，只是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地又看了一眼楚玄。
她能感觉到，当炎灵儿提到“熔岩湖”和“得了点好处”时，楚玄那冷漠如冰山的气息，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虽然那波动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如同投入深潭的小石子，仅仅泛起一丝涟漪便消失无踪，但还是被她敏锐的感知捕捉到了。
看来，他确实在那熔岩湖底获得了不为人知的机缘。
而且，这机缘恐怕还不小，否则以他的心性，不至于会有如此细微的情绪外露。
不过，这与她无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她更在意的是，楚玄那深不可测的实力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过往。
还有他那双眼睛，偶尔流露出的，那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死寂，以及…深不见底的仇恨。
那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散修应该有的眼神。
“对了，苏姐姐，你们天机阁是不是特别好玩啊？”
炎灵儿很快又转移了话题，大概是觉得在楚玄那里受到的冷遇，可以从苏清雪这里找补回来。
她眨巴着好奇的大眼睛，凑近苏清雪问道。
“听说你们那里能看到过去未来，推演天机，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随便走在路上，都能碰到那种白胡子老爷爷，掐指一算就能算出你昨天晚饭吃了什么？”
“还有还有，天机阁的弟子是不是都像你一样漂亮？有没有什么厉害的师兄啊？”
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如同连珠炮，充满了少女对神秘未知事物的好奇心与想象力。
苏清雪耐心地回答着，选择性地透露一些关于天机阁的风土人情和基本规矩，满足着炎灵儿的好奇。
她没有提及天机推演的核心，也没有说【天衍灵瞳】的真正玄妙，只是描绘了一个清净、神秘、规矩森严却又不失底蕴的圣地形象。
“天机阁确实擅长推演之道，但并非无所不能，窥探天机亦需付出代价。”
“至于弟子，各有风姿，修行之人，更重道心。”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满足了炎灵儿的部分好奇，又没有泄露任何关键信息。
在与炎灵儿交谈的同时，苏清雪也在暗中运转【天衍灵瞳】。
并非刻意去探查什么，而是成为天机阁圣女后的一种本能。
灵瞳在她眼底深处悄然流转，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感知着周围环境的灵力波动、法则痕迹，以及可能存在的危险。
这片区域虽然脱离了火山核心地带的狂暴，但依旧属于人迹罕至的荒芜之地，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潜藏的强大凶兽，或者上古遗留的禁制陷阱。
尤其是，她心中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安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
但仔细探查，却又一无所获。
或许是错觉？或者是因为靠近楚玄，被他那无形的命运乱流影响了？
她暗自思忖，将这丝不安压在心底，决定更加留意。
楚玄依旧沉默地走在最后。
他看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前方两女的交谈、对周围变换的风景，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实际上，他的神识一首保持着高度警惕，如同无形的蛛网，覆盖着方圆数里的范围。
炎灵儿的聒噪，苏清雪的温和回应，风吹过沙砾的声音，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名生物的嘶鸣，空气中灵力浓度的细微变化…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就像一头潜伏在暗处的孤狼，看似平静，实则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任何威胁。
他允许炎灵儿同行，并非真的信任她，更不是对她口中的“近路”有多看重。
以他的经验和神识强度，找到离开这片区域的路并不难，或许比炎灵儿的“近路”更快。
他只是做出了一个权衡利弊后的决定。
这个神火城的少主，像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与其让她在暗处跟着，或者让她离开后去向炎世火告状，引来神火城不必要的关注，不如暂时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
至少，可以随时监控她的动向，防止她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而且，神火城少主这个身份…
楚玄的眸光微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
前世，他与西大圣地都有过或多或少的交集，唯独对镇守南域的神火城了解不多。
只知道神火城行事霸道，实力强横，且与凌霄仙宗关系似乎并不和睦。
或许在未来面对萧天绝，面对凌霄仙宗时，这个身份能派上意想不到的用场。
当然，这只是一个备选方案。
将希望寄托于外力，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他真正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手中的剑，以及体内这神秘莫测的【混沌神脉】。
至于炎灵儿那点小女儿家的纠缠和好奇…
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不影响他寻找时空罗盘的计划，他可以暂时容忍。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关注。
比如，前方那片区域隐隐传来的，一丝极其微弱，却让他感到熟悉的能量波动。
那波动很淡，像是某种残留的印记，却带着一种属于空间法则的特有韵律。
难道是…
楚玄心中微动，但没有声张，只是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感知那丝波动上。
前方的地势开始出现明显的起伏。
嶙峋的怪石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连绵起伏的土黄色丘陵，像是一片凝固的土浪。
丘陵上覆盖着稀疏的、枯黄的怪草，顽强地扎根在贫瘠的土地里。
空气中的燥热感进一步减弱，风里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带着泥土腥气的草木气息。
他们，快要彻底走出这片被火山力量辐射的荒芜地带了。
生机，哪怕是微弱的生机，也开始重新出现。
“快看！前面那座最高的山丘！”
炎灵儿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明显的兴奋和如释重负。
她指着前方一座相对高大的土黄色山丘，那山丘的形状像一个巨大的馒头。
“翻过那座山丘，后面应该就是一条干涸的古河道！”
“我小时候偷偷跑出来玩，曾经走到过那里！”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得意，仿佛在炫耀自己的博闻强记和“辉煌”的冒险经历。
“那条古河道很宽，虽然没水了，但地势平坦，是以前商队走的路。顺着古河道走，大概半天时间，就能看到一片很大的绿洲了！”
“到了绿洲，就有九霄商会设立的传送阵，可以首接传送到中域附近！那样就能节省好多好多赶路的时间了！”
她一口气说完，语气雀跃，似乎己经看到了绿洲的清泉和传送阵的光芒。
苏清雪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座土黄色的山丘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有些普通，但炎灵儿的话语却让她眼中露出一丝期待。
连续在炽热荒凉的环境中穿行数日，对灵力消耗和心神都是一种不小的考验。
尤其是她刚刚突破辟海境，境界尚未完全稳固，更需要一个安定的环境来调息。
能够尽快抵达有人烟的地方休整，并利用传送阵赶路，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她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楚玄的目光，也终于从远方的地平线收回，落在了那座被炎灵儿称为“最高”的山丘上。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
不是因为炎灵儿的话，也不是因为即将走出这片荒原。
而是他敏锐的神识，在那座看似平静的山丘后面，捕捉到了一丝极其不协调的气息。
很淡，很隐晦。
仿佛被风沙和丘陵的土石气息完美地掩盖了起来。
但那气息中，却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冷，一种凝固的血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意！
这感觉…
就像是毒蛇在发动攻击前，盘起身子，吐出信子的那一瞬间！
楚玄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同两柄刚刚淬火的利剑，寒光西射，仿佛能刺穿前方的山丘，看到隐藏在后面的景象。
他体内的灵力，也在这一瞬间停止了吸收，转为一种高度戒备的凝滞状态，随时可以爆发。
“等等。”
他突然开口，声音不大，甚至比平时还要低沉几分。
但在这相对空旷的环境中，却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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