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酒鬼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酒足饭饱，脸上油光更甚，泛起满足的红晕。
他随手抓起桌布一角擦了擦嘴，动作粗鲁至极，完全无视了那上好绸缎的价值。
楚玄静静地看着他，眸光沉静如古井深潭。
这老家伙，行事看似癫狂，却处处透着一股随心所欲的不羁。
只是这份不羁之下，又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老酒鬼拎起桌上那价值不菲的“醉生梦死”酒坛，摇了摇，里面传来几不可闻的晃荡声，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他又给自己倒了小半碗，浑浊的眼珠看似随意地扫过大厅。
视线如同蜻蜓点水，掠过那些或好奇或敬畏的食客。
他的目光在楼梯口那个空置的角落顿了不足一息，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那里，不久前还坐着一个散发阴冷气息的黑衣人。
随即，他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龈，笑容显得有些滑稽，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洞悉。
“嗝……舒服！”
他这一声，中气十足，震得邻桌的茶杯都嗡嗡作响。
先前被李飞挑衅时压抑的气氛，似乎被这一声饱嗝冲淡了不少。
但楚玄知道，那只是表象。
那道阴冷的视线，虽然随着黑衣人的离开而消失，但被盯上的感觉，却如同附骨之蛆，并未彻底散去。
如同冰冷的针尖，依旧若有若无地刺向楚玄的后背。
楚玄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顿，指尖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分。
他没有回头张望，那毫无意义。
【混沌神脉】的感知力如同蛛网般无声无息地散开，捕捉着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机，以及更细微的能量波动。
楼梯口角落，那个黑衣人虽然离开了，但他留下的微弱魔气，如同墨滴入水，在楚玄的感知中留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暗色痕迹。
那人上楼了。
二楼，或许还有同伴？
或者，只是暂时隐匿，等待更好的时机？
幽冥殿？
还是……萧天绝的爪牙？
楚玄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眸底一闪而逝的凛冽寒芒。
看来，他们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心急。
是冲着这具身体里潜藏的秘密？
还是冲着自己这缕侥幸从幽冥深渊逃脱的残魂？
亦或是两者皆有？
无论如何，麻烦己经主动找上门，而且是带着杀意来的。
必须尽快提升实力，否则，在这青阳城，甚至可能走不出这醉仙楼。
他的指节，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要抓住什么虚无的力量。
丹田内的【混沌神脉】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绪，流转的速度加快了几分，丝丝缕缕的暖意渗透西肢百骸，修复着这具身体的陈年旧伤，也让他的感知更加敏锐。
眼底深处的寒意，比窗外穿透雕花窗棂的阳光，更加冰冷刺骨。
“小子，想什么呢？”
老酒鬼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打断了楚玄的思绪。
他的眼神浑浊，却仿佛能看穿人心。
“人都走了半天了，还看那个空位置做什么？难不成你看上刚才那个穿黑衣服的小妞了？眼光不怎么样嘛，遮得严严实实，谁知道斗篷下面是不是个麻子脸。”
老酒鬼说着，还故意挤眉弄眼，一副为老不尊的样子。
楚玄收回目光，看向老酒鬼，眼神平静无波，不起丝毫涟漪。
“前辈说笑了。”
他淡淡回应，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
老酒鬼嘿嘿一笑，也不追问，拿起桌上的楠木筷子，在那个空了的酱牛肉盘子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响。
“叮叮当。”
“吃饱喝足，太阳也正当头，该干点正事了。”
他站起身，动作看似缓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协调感。
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全身骨头噼里啪啦一阵爆响，仿佛一具沉睡了千年的生锈机器，正在重新注入活力，开始运转。
那声音并不刺耳，反而透着一股舒筋活络的畅快。
“走吧，小子，老头子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老酒鬼说完，也不管楚玄是否跟上，自顾自地迈开步子，朝着楼梯口的反方向，也就是醉仙楼的大门口走去。
他的背影依旧邋遢，衣衫褶皱，沾染着不明污渍，头发也乱糟糟的，像个鸟窝。
可那步伐，却异常稳健，每一步踏出，都仿佛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与周围喧嚣的环境格格不入，又奇异地融合。
楚玄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看了一眼老酒鬼的背影，又若有所感地瞥了一眼楼梯的方向。
最终，他还是站起身，沉默地跟了上去。
无论老酒鬼有何目的，至少目前看来，敌人的敌人，或许可以暂时同行。
而且，首觉告诉他，跟着这个老酒鬼，或许能得到他现在最需要的东西——关于这个世界，关于修炼，关于如何快速变强的线索。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醉仙楼奢华却喧闹的大厅。
周围的食客们投来各种目光，好奇，探究，甚至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蔑。
一个邋遢老酒鬼，一个气息孱弱、穿着普通的少年。
这样的组合，出现在青阳城最高档的酒楼，本就引人注目。
刚才李飞的挑衅，更是将他们推到了风口浪尖。
楚玄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
前世身为地神期大能，经历过无数大场面，这点小小的关注，根本无法动摇他的心神。
他只是默默运转【混沌神脉】，感知着周围每一丝细微的能量波动，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异动。
老酒鬼走到柜台前，大手一挥，也不看账单，首接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啪”地一声丢在红木柜台上。
那银子色泽黯淡，边角磨损，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掌柜的原本带着职业性的假笑，看到那块碎银，眼神微微一凝，笑容变得真切了几分，连忙点头哈腰。
“前辈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老酒鬼鼻孔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醉仙楼的大门。
楚玄紧随其后。
一步踏出醉仙楼的门槛，外面街道上的热浪与喧嚣扑面而来。
与楼内的奢华雅致不同，街道上是另一番景象。
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小贩的吆喝声，马匹的嘶鸣声，行人的交谈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充满了世俗的烟火气。
阳光刺眼，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楚玄微微眯起了眼睛，适应着光线的变化。
【混沌神脉】的感知中，那股被窥探的感觉，似乎淡了一些，但并未完全消失。
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暂时收敛了獠牙，却依旧在某个角落，吐着冰冷的信子。
“小子，跟紧点，别走丢了。”
老酒鬼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他己经混入了人群，看似随波逐流，但楚玄能感觉到，他的路线并非随意，而是有着明确的方向。
楚玄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两人穿过繁华的主街，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
巷子两侧是高耸的院墙，青苔斑驳，留下岁月的痕迹。
阳光被阻隔在高墙之外，巷内显得有些阴凉。
脚下的石板路凹凸不平，积着一些尘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混杂着淡淡霉味的气息。
偶尔有几只野猫从墙头掠过，警惕地看了他们一眼，又迅速消失。
“前辈，我们这是去哪里？”
楚玄终于开口问道。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老酒鬼耳中。
老酒鬼头也不回，声音懒洋洋地传来。
“去了，你就知道了。”
“是个能让你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稍微变得结实点的地方。”
他的话语带着调侃，却也隐隐透露出此行的目的。
楚玄心中微动。
能让身体变结实的地方？
难道是……与修炼有关？
这老家伙，果然不是普通的疯癫老头。
他到底是谁？
接近自己，又有什么图谋？
是看中了【混沌神脉】？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无数念头在楚玄脑海中翻腾，但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混沌神脉】缓缓流转，他能感觉到，随着远离醉仙楼，那股被监视的感觉，正在逐渐减弱。
看来，对方的目标，暂时还是锁定在醉仙楼附近。
或许，他们也没想到，自己会跟着一个疯癫老酒鬼离开。
这倒是个意料之外的掩护。
两人在狭窄的巷道中穿行，七拐八绕，仿佛进入了一个迷宫。
楚玄默默记下路线，同时暗中观察老酒鬼。
老酒鬼的步伐看似随意，实则每一步都暗合某种节奏，看似走得不快，但速度却远超常人。
楚玄需要运转体内微薄的灵力，才能勉强跟上，不至于被落下太远。
这更加印证了他之前的判断，老酒鬼的实力，深不可测。
至少，远非凝气境的李飞可比。
甚至，可能远超他现在能够理解的范畴。
又拐过一个弯，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
他们走出狭窄的巷道，来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
这里似乎是青阳城的边缘地带，房屋变得低矮破旧，人烟也稀少了很多。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取代了之前的霉味。
不远处，可以看到起伏的山峦轮廓，笼罩在淡薄的雾气之中。
老酒鬼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楚玄一眼。
他的眼神依旧浑浊，但深处似乎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小子，前面就是了。”
他指了指前方不远处，一片看起来有些荒凉的区域。
那里杂草丛生，有几间坍塌了一半的破旧房屋，还有一个干涸见底的水塘，塘边歪斜地立着几棵枯死的柳树。
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好地方”。
楚玄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特别的能量波动。
这里，就像一片被遗弃的废墟。
“前辈说的好地方，就是这里？”
楚玄的语气带着一丝疑问。
老酒鬼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怎么？嫌弃了？”
“小子，看东西不能只看表面。”
“有时候，越是破败的地方，越藏着好东西。”
他卖了个关子，不再多言，当先朝着那片废墟走去。
楚玄沉默片刻，抬步跟上。
他相信自己的感知，这里确实没有什么强大的能量源。
但他也相信，老酒鬼不会无的放矢。
这片废墟，或许真的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混沌神脉】的感知力提升到极致，仔细探查着周围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丝空气。
随着靠近，楚玄逐渐感觉到一丝异样。
不是能量波动，而是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苍凉气息。
这股气息非常淡薄，若非【混沌神脉】对各种气息极为敏感，几乎无法察觉。
它就像尘封了无数岁月的古老画卷，被轻轻拂去了表面的灰尘，露出了极其细微的一角。
楚玄的心神不由得一凛。
这股气息，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仿佛在哪里感受过。
是在幽冥深渊？
还是在前世的某个遗迹？
记忆如同破碎的镜片，难以拼凑完整。
他看向老酒鬼的背影，眼神变得更加深邃。
这个老家伙，带自己来这里，绝非偶然。
两人走到废墟边缘。
老酒鬼在一间看起来最破败、只剩下半堵墙的屋子前停下。
墙角下，堆积着乱石和枯草。
老酒鬼弯下腰，看似随意地拨弄了几下。
“咔嚓。”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起。
地面微微震动了一下。
在两人面前，那堆乱石和枯草覆盖的地面，竟然缓缓向下沉降，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洞口不大，仅容一人通过。
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泥土和苍凉气息的味道，从洞口弥漫出来。
幽深，黑暗，仿佛通往未知的地底世界。
“小子，愣着干什么？”
老酒鬼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瞥了楚玄一眼。
“这下面，才是真正的好地方。”
“敢不敢下去？”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挑衅，眼神中却有着一丝期待。
楚玄看着那个深不见底的洞口，感受着从里面传来的苍凉气息，以及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未知。
他没有犹豫。
“有何不甘。”
他平静地说道。
想要变强，想要复仇，就不能放过任何一丝机会。
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他也必须闯上一闯。
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老酒鬼。
老酒鬼咧嘴笑了。
“好小子，有胆色。”
“像我年轻的时候。”
他当先一步，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洞口。
身影瞬间被黑暗吞噬。
楚玄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混沌神脉】在体内的平稳流转，也跟着纵身跃下。
失重感传来，身体急速下坠。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
黑暗如同潮水般将他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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