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金睛早瞧见老妇后颈爬着蛆虫，可是玄奘眼中只能看见老妇的皱纹沟壑里嵌着的慈祥。八戒吸溜着口水凑近竹篮：“这烧饼可比高老庄的喜饼还香！” 掀开油纸，黄澄澄的烧饼冒着热气，嵌着红枣核桃，活脱脱是庄户人家节庆吃食。
“女菩萨莫要伤怀。” 玄奘接过烧饼，见老妇指尖龟裂处沾着灶灰，连指甲缝里都是揉面留下的面粉，“贫僧那顽徒错手伤人......” 话未说完，悟空金箍棒己横扫而来：“老孙倒要看看蛆虫变的烧饼！”
玄奘摸着佛珠脸色煞白：“明明是人，岂能是妖......” 悟空急得抓耳挠腮，拔根毫毛变铜镜照去——镜中老妇分明是具腐尸，蛆虫正从眼窝往外爬！可这镜子凡人瞧着仍是寻常妆镜，照得玄奘愈发愠怒：“泼猴又使障眼法！”
山风忽送来阵阵诵经声，老妇怀中掉出本《地藏经》，书页里夹着法明长老开光的平安符。玄奘捡起经书，见批注字迹竟与自己少年时习经的笔触相似，顿时泪眼模糊：“贫僧自幼失怙，最见不得孤寡啼哭......”
悟空挥棒打向经书，经页里蹿出三条蜈蚣。玄奘却见铁棒砸向老妇天灵盖，慌得闭目念咒。紧箍咒语震得悟空撞断三棵松树，金睛瞥见老妇正往唐僧袈裟绣毒咒，于是忍着巨疼砸向老妇人。
“师父快看！”八戒突然指着老妇惊叫。玄奘睁眼时，见那婆子化作青烟遁去，原地只剩件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衫，衣襟上歪歪扭扭绣着 “慈母手中线”。悟空从灰堆里扒拉出半块头骨，刻着“白骨夫人”西字，却被玄奘一杖扫开：“定是你这猴头变的戏法！”
日头偏西时，山雾里走出个挂九环锡杖的老翁。补丁袈裟浆洗得发白，颤巍巍捧出油纸包：“圣僧行行好，见过我家老婆子没有？” 掀开油纸，三个糖饼焦香酥脆，芝麻粒排成个“卍”字佛印。
悟空一棒扫飞糖饼，饼渣里飞出百十只马蜂，专叮玄奘的光头。老翁拐杖往地上一顿，山石裂开窜出三条尸虫，落地变成带血的《金刚经》残页。沙僧降妖杖挑起残页，火光中现出人皮原形——上头用血画着玄奘十世轮回的生辰八字！
“师父快念紧箍咒！”八戒突然指着天尖叫。玄奘抬头见悟空抡棒要打，慌忙闭目诵经。白骨精趁机喷出陶碗碎片——正是金蝉子前世喂她喝药的药碗！悟空硬扛着头痛挥出最后一棒，老翁天灵盖“咔嚓”碎裂，颅腔里滚出颗舍利子，正落在玄奘哆嗦的手心里。
日头歪到西山顶，玄奘攥着贬书的手指节发白，羊皮纸在风里哗啦啦响。八戒蹲在石头上抠脚，嘴里嚼着半块硬馍嘟囔：“猴哥这回玩脱了，三棒子下去连个全尸都没留……”沙僧闷头擦降妖杖，铜环碰得叮当响，余光却瞟着悟空——那猴子正蹲在崖边揪虎皮裙上的毛，金箍棒歪歪斜斜插在土里，活像根被雷劈焦的旗杆。
“泼猴近前！”玄奘突然厉喝，惊飞了树杈上打盹的乌鸦。玄奘抖开贬书，字迹比往常潦草三倍：“恶徒孙悟空，屡教不改，今逐出师门……”念到 “永不相见” 时，嗓子眼像塞了把香灰。
八戒突然抽了抽鼻子：“师父，这墨怎么有股血腥气？”沙僧抬眼细看，羊皮纸上的朱砂字竟在渗血，顺着纸纹淌成个歪扭的“冤”字。玄奘慌忙甩手，贬书飘落火堆，“轰”地窜起三尺高的绿火苗，火舌里隐约有女子尖笑：“金蝉子，你也有今日！”
悟空耳中紧箍咒突然发烫，疼得他拿头撞石崖，金箍勒进肉里渗出血珠。崖壁上“咔嚓” 裂开道缝，里头滚出颗带血的佛珠——正是白骨精脊骨上嵌的那颗！玄奘吓得倒退三步，却见悟空突然止了痛，抬手往脑袋上摸。那顶勒了他多年的金箍仍死死扣着，只蹭下些铜锈渣子。
“师父您看！箍儿都长进猴哥脑壳里了！”八戒指着悟空渗血的额角大呼小叫。悟空一把拍开猪蹄，金睛里映出玄奘哆嗦的嘴唇：“你……你去罢。”话音未落，悟空“扑通”跪下，震得地皮首颤。头一叩，震落山崖三块碎石，滚到白龙马脚边化作金铃铛；第二叩，袈裟上的补丁绽了线，露出当年观音赐的锦斓袈裟本相；第三叩没等磕下去，八戒突然大叫：“猴哥你后脑勺！”
悟空反手一摸，后颈鬃毛里黏着片桃花瓣——正是白骨精坟头那株桃树落的。花瓣遇风即燃，烧成个带笑的女子面庞：“大圣，谢你成全我三世孽缘。”灰烬飘飘荡荡，竟在玄奘鞋面拼出“回头”二字。
沙僧闷声不响解下行李，掏出个油纸包。里头是悟空最爱吃的盐渍松子，悟空拈了颗抛进嘴，齁得挤眉弄眼：“呆子，盐罐子打翻了吧？”话没说完，眼泪“啪嗒”砸在松子上，咸味更重了。金箍被泪水一浸，竟泛起观音杨柳枝洒水的青光。
紫金冠忽的从行李堆里蹦出来，在悟空头顶盘旋三圈，“咻” 地扎进云海。八戒仰头望天：“这顶冠还是当年龙王送的，可惜了宝珠……” 话音被雷声截断，东海方向腾起道水柱，隐约传来龙吟：“大圣！冠子给您存水晶宫了！”悟空伸手想抓，金箍却突然收紧，疼得他缩回爪子。
最后望了眼玄奘。只见玄奘偏着头数佛珠，数到第十七颗时线断了，菩提子滚了满山坡。有颗蹦到悟空脚边，他抬脚要踩，却见珠子上天然纹着个小沙弥——正是江流儿幼年在金山寺撞钟的模样。金箍感应到杀念，“咔” 地又勒紧三分，血顺着猴毛滴在珠子上。
筋斗云起时，带起阵腥风。崖边那株被烧焦的桃树突然开花，花瓣红得像泼了血。玄奘弯腰捡花，袈裟后领突然裂开道口子——当年五指山下，悟空就是用这根线头给他补的僧衣。线头在风里飘啊飘，金箍上的铜锈簌簌落进东海，海面泛起圈圈血色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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