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殿的鎏金宫灯将夜色烫出一个个暖黄的洞，北安王斜倚在软榻上，玄色龙袍的衣带松垮垮地垂着，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案几。当南宫无月大步跨进殿门时，两个男人隔着烛火对视一眼，同时嗤笑出声。
“你这老狐狸，”北安王指了指自己鬓角新添的白霜，“南邬的水土就这般养人？”
南宫无月毫不客气地抓起案上酒壶仰头就灌，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下巴淌进衣领：“比不上北安王日夜操劳。”
他抹了把嘴，突然伸手扯开北安王的领口，露出那道横贯锁骨的箭伤，“东倭人的毒箭都没把你放倒？”
殿外突然传来窸窣的脚步声。甄老爷牵着甄情的小手站在珠帘外，兰心夫人紧张地捏着帕子，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南宫无月回头瞥见，突然拍案大笑：“杵着作甚？这老虎又不吃人！”他一把掀开帘子，将甄情举到北安王眼前，“瞧瞧，你女儿的闺中密友全家都到了。”
小甄情眨巴着大眼睛，突然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去抓北安王腰间玉佩。兰心吓得脸色煞白：“情儿不可——”
“无妨。”北安王单手接过孩子，任由那双小脏手在自己脸上乱摸。
当甄情“吧唧”一口亲在他胡茬上时，帝王僵硬的眉眼突然松动：“倒是比你爹胆大。”他指尖轻点女童眉心，“叫姨父。”
“姨父！”甄情脆生生地喊完，转头就去够案上的金樽。南宫无月笑得首拍大腿：“报应！当年你在战场上让我‘三更死’，如今被个小丫头治得服服帖帖！”
酒过三巡，北安王突然正襟危坐，双手捧起鎏金杯：“甄公，夫人。”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建儿的事...”
甄老爷的酒杯“咚”地砸在案上，老商人布满青筋的手背暴起：“王上不必说了！”他猛地灌下一大口酒，呛得眼眶发红，“那混小子...混小子...”兰心突然按住丈夫颤抖的手，自己却先落下泪来。
“甄府宅院己经备好。”北安王的声音很轻，却让满殿烛火都为之一颤，“就在御街东侧，离王宫半柱香路程。”他指尖在案上画出宅院布局，“建儿的书房按扬城旧宅复原的，只是...”帝王突然别过脸，“缺个主人。”
甄老爷和兰心本想婉拒，南宫无月突然将酒壶重重一放：“收下吧。这老东西夜里辗转反侧，就怕你们回了扬城。”他踹了脚北安王的坐榻，“他连情儿日后的嫁妆单子都拟好了，就藏在...”
“南宫！”北安王耳根泛起可疑的红晕。
甄情突然从胡德全怀里挣脱，摇摇晃晃扑向北安王：“姨父！情儿要住大房子！”奶声奶气的呼喊冲散了凝重，兰心破涕为笑，甄老爷仰头饮尽杯中酒，喉间滚动的都是无声的哽咽。
子时的更漏响起时，南宫无月挥退所有宫人。他指尖蘸着酒水，在案上画出血色咒纹：“寒照血脉的预知能力...”烛火突然诡异地变成青色，“在南邬王族被称为‘天诏’，在民间却有个更响亮的名头——”
“邪骨。”北安王冷冷接话，手中银筷“啪”地断成两截。
“每一代寒照继承者都是在预知到一场浩劫时觉醒。”南宫无月指尖轻轻在桌上划拉，“三百年前南邬瘟疫，两百年前漠北雪灾，八十年前东倭海啸...”烛光将他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如恶鬼，“偏偏每次预知应验后，王族就能及时救灾。”
“所以普通百姓在异族有心之人的蛊惑下，竟会相信是邪骨招来了灾祸。”北安王冷笑。
暴雨敲打着琉璃瓦，甄情在兰心怀里睡得香甜。胡德全轻手轻脚地进来添炭，发现两个君王不知何时己醉倒在案前。北安王手里还攥着甄情落下的红头绳。
佛堂的方向传来木鱼声，静慧师太诵经的嗓音混在雨声里，为这场家宴添了最后一丝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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