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未响，锦若己轻手轻脚地来到佛堂。
师太正跪坐在蒲团上诵经，素衣如雪，眉目沉静。锦若悄悄跪在她身侧的蒲团上，学着她的样子合掌闭目，却总忍不住偷眼去看。师太的睫毛在晨光中如蝶翼般轻颤，腕间佛珠随着呼吸微微晃动，整个人仿佛与佛堂的檀香融为一体，清冷而遥远。
“心不静。”师太忽然开口，声音如古井无波，“《心经》不是用眼睛看的。”
锦若慌忙闭紧双眼，却听见师太极轻地叹了口气：“罢了，你本就不是佛门中人。”
午后，锦若端着汤药穿过回廊，见师太正在院中煮茶。
“师太也饮茶？”她有些意外。
师太抬眸看她一眼，素手执壶，斟了一盏推给她：“寺中清寒，茶水可驱湿气。”
锦若接过，茶汤清冽，入口却有一丝回甘。她忍不住问：“师太为何会在此修行？”
师太垂眸，指尖着茶盏边缘：“红尘内外，其实并无分别。”
锦若怔怔地望着她，忽然觉得师太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养伤的时日漫长，锦若渐渐习惯了每日与师太对弈一局。
这夜月色正好，师太破例允她在院中石桌上摆开棋盘。
“师太棋风好生凌厉。”锦若捏着黑子，迟迟不敢落下。
师太执白子的手顿了顿：“年少时曾与人日日对弈，习惯了攻势。”
“是谁？”
“故人己逝。”师太落子，清脆一声响，“你输了。”
锦若低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己被逼入绝境。月光洒在棋盘上，黑白交错，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夜晚的寺院静得能听见落叶声。
锦若盯着棋盘，棋盘上，白子如网，黑子似困兽，进退维谷。
“你今日心不在棋。”师太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滴水落入静潭。
锦若指尖微颤，一颗黑子【嗒】地落在了棋盘当中。
“我......”她抿了抿唇，终是开口，“我来永安城，是为母亲报仇。”
师太执白子的手悬在半空，片刻后，轻轻落下。“报仇？”她抬眸，目光如古井无波，“然后呢？”
锦若一怔：“然后......”
“仇人死，你便解脱了？”师太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一把钝刀，缓缓剖开锦若的心，“还是说，你杀一人，他的亲人再来杀你，如此往复，永无尽头？”
锦若攥紧了拳，指甲陷进掌心：“可母亲她……死得不明不白！”
师太轻轻叹息，指尖点在棋盘中央：“你执黑，我执白。黑子欲杀白子，白子亦欲困黑子。可若棋盘倾覆，黑白皆毁，谁又赢了？”
锦若盯着棋盘，眼眶微热。
“仇恨如棋局，执念越深，越难破局。”师太将一枚白子放入锦若掌心，“你母亲若在天有灵，可愿见你一生困于此局？”
锦若低头，白子冰凉，却似有温度。
窗外，暮鼓沉沉，惊起一树昏鸦。
棋盘上的白子突然被锦若的眼泪砸中，溅起细微的水光。
“那些刺客又算什么？”她猛地抬头，后颈的紫光不受控制地暴涨，“他们一次次追杀，甄建两次受伤，徐冉差点死在阎罗笑下，阿全的胳膊至今抬不起来，还有，还有那些再也回不来的影卫！”她攥着棋子的手剧烈发抖，“师太，您告诉我，若连这都能放下，大家的血岂不是白流了？”
师太拨动佛珠的手停在“菩提子”上。
院外突然传来【咔嚓】一声，是徐冉的剑鞘撞到了门框。他沉默地站在暮色里，半边身子还缠着渗血的绷带。
“锦若。”师太忽然用指尖蘸了茶汤，在石桌上画了个圆，“你看这水痕，可能永远不干？”
茶水在檀木纹理间渐渐晕开。
“可它滋养过的木头，”师太的指甲轻轻刮过的纹路，“会永远记得这口茶香。”
夜风穿堂而过，带着后山新坟的纸灰味。那是白日里葬下的影卫。
锦若的眼泪滚落在石桌上，溅开一朵朵细小的水花。她攥着棋子的手指节发白，喉咙里像是哽着一团火，烧得她生疼。
“放下仇恨？”她的声音发抖，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那阿全的胳膊呢？徐冉的伤呢？那些死在路上的影卫呢？他们的血又该向谁讨？”
她猛地站起身，棋盘被撞翻，黑白棋子哗啦啦洒了一地。
“就算我放下，那些人会放过我吗？”她指着门外，指尖发颤，“他们会放过徐冉吗？会放过甄建吗？会放过我舅舅吗？”
师太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如古井无波，却让锦若更加愤怒。
“您告诉我！”她的声音哽咽，“如果连恨都不能恨，我还能做什么？难道要我跪下来求他们饶命吗？”
夜风穿过庭院，带着山间的寒意。锦若的后颈紫光忽明忽暗，像是她此刻挣扎的心绪。她想起徐冉染血的绷带，想起阿全乌黑的胳膊，想起那些死在路上的影卫。他们的脸在她脑海里一一闪过，每一个都像刀子一样剜着她的心。
“我不是圣人......”她终于崩溃般地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盖，“我只是......只是想要一个公平，要一个答案。”
她的哭声压抑而破碎，像是一只被困住的小兽。
师太轻轻叹息，伸手抚上她的发顶。
“仇恨不会保护他们，”她的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但你可以。”
锦若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她看到师太的眼中竟也含着一丝悲悯的湿意。
“拿起刀，可以杀人；放下刀，却能救人。”师太指尖轻点她的心口，“你要选的，从来不是恨不恨，而是......”
“怎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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