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凉意裹挟着桂花香，透过半开的窗户渗进狭小的工作室。老式空调发出垂死般的嗡鸣，铁锈味混着氟利昂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苏晚蜷缩在破旧的皮质转椅上，扶手处磨出的毛边时不时勾住她袖口的线头，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撕裂声。这把陪伴她八年的椅子，每次转动都会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极了母亲临终前呼吸机的警报，又像此刻她胸腔里紊乱的心跳。
她指尖捏着蘸满炭笔屑的橡皮擦，指甲缝里还嵌着干涸的钴蓝色颜料。目光死死盯着屏幕右下角跳动的日期——距离医生说的"三个月期限"，己经过去了整整两个月零七天。电脑屏幕蓝光映得她脸色愈发苍白，画到一半的少女漫稿上，女主角扬起的嘴角还残留着未干的水彩痕迹，那抹明亮的橘色，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格不入，仿佛是命运恶意的嘲讽。台灯罩边缘垂落的灰尘在光束中起舞，如同她摇摇欲坠的生命倒计时。
绘图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的瞬间，苏晚被刺眼的来电显示惊得差点打翻旁边的马克杯。杯沿褐色的咖啡渍己经干涸成不规则的形状，像极了她病历单上蜿蜒的心电图。"顾氏集团总裁办公室"几个烫金大字在黑暗中泛着冷光，这己经是本周第三次未接来电。她咬着嘴唇将手机倒扣在桌面，后颈的冷汗却顺着脊椎滑进睡衣领口——三天前那场噩梦般的面试，此刻又在脑海里翻涌，连带着心口的隐痛也开始蔓延。药瓶里剩下的呋塞米药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撞击声。
三天前的下午，苏晚攥着被汗浸软的简历站在顾氏集团大厦顶层。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鳞次栉比的玻璃幕墙，秋日的阳光折射出刺目的光芒，让人睁不开眼。旋转门处水晶吊灯投下细碎的光斑，在她磨破边的帆布鞋上跳跃，与周围锃亮的皮鞋形成鲜明对比。而坐在胡桃木办公桌后的男人，却比这些钢铁森林更让人窒息。顾沉舟垂眸翻看着她的作品集，黑色西装勾勒出冷峻的肩线，指节敲击桌面的节奏像催命符，一下又一下，敲得她心脏发紧。当他修长的手指划过某页画稿，她下意识缩了缩手指——那些常年被颜料侵蚀的指甲，此刻在颤抖中更显狼狈。
"《星夜恋人》的分镜太幼稚。"他声音低沉得仿佛带着冰碴，苏晚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和她沾满颜料的手形成鲜明对比。"《深海少女》的色彩层次倒是有些灵气，但......"突然抬起的目光让苏晚呼吸停滞，那双盛着寒潭般的眼睛里，竟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慌乱，"但为什么所有女主角，都戴着银色蝴蝶发饰？"
苏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道旧伤疤又开始隐隐作痛。记忆突然闪回十七岁的病房，消毒水的气味里，母亲枯瘦的手颤抖着将发饰别在她发间，说："我们晚晚以后一定会成为最厉害的漫画家。"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中，那只蝴蝶发饰永远定格成她人生最温暖的画面。可还没等她开口讲述这个故事，顾沉舟己经合上文件夹："明天来试稿，设计《永夜回廊》的女主角。"不等她反应，秘书己经将印有烫金LOGO的合同推到面前，钢笔尖在纸面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如同割裂命运的刀。她签字时，笔尖在"违约责任"条款上停顿了三秒，最终还是落下颤抖的笔迹。
此刻手机再次疯狂震动，苏晚颤抖着接通，顾沉舟低沉的声音裹着电流传来："苏小姐打算违约？"她望着窗外如墨的夜空，几缕薄云遮住了月亮，喉咙发紧："顾总，我可能......""十分钟后，我在你楼下。"电话戛然而止，苏晚冲到窗边，正看见一辆黑色迈巴赫无声滑进巷口。车灯扫过墙面时，她慌忙退回阴影，却撞翻了墙角的药瓶。二十几颗白色药片散落在木地板上，像撒了一地破碎的月光，其中一粒滚到了画架底下，再也找不到。药瓶标签上"呋塞米"的字样在月光下忽明忽暗，提醒着她正在加速流逝的生命。她弯腰捡拾药片时，眼前突然泛起白雾，剧烈的心悸让她扶着墙干呕起来。
电梯上升的失重感让苏晚胃部翻涌，她攥着门把手推开工作室，门轴发出一声哀鸣。暖黄台灯下，顾沉舟正低头看着她的画稿，侧脸的轮廓在光影交错中显得更加锋利。他指尖捏起一张草稿，画面上是个戴着蝴蝶发饰的病娇少女，眼神空洞却又带着偏执的疯狂。"为什么是病娇人设？"他突然开口，声音比记忆中更沙哑，仿佛带着某种难以察觉的情绪。苏晚注意到他领口别着枚银质袖扣，形状竟与她的蝴蝶发饰相似。
苏晚强撑着微笑，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因为......这样的角色，更容易让人记住啊。"话音未落，顾沉舟己经逼近。雪松混着冷杉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想起小时候偷偷闻过的父亲的西装。他修长的手指突然抚上她后颈——那里贴着退烧贴，体温透过皮肤灼烧着他的指尖。"发烧了？"男人皱眉的样子让苏晚想起无数个在急诊室度过的夜晚，惨白的灯光，冰冷的听诊器，还有医生无奈的摇头。她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冷的画架："只是感冒。顾总如果是来兴师问罪......""明天开始，来公司工作。"顾沉舟将大衣披在她肩上，转身时领带扫过她手腕，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我会安排医疗团队。"不等她拒绝，工作室的门己经被关上，只留下满地狼藉的药片，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大衣内侧口袋里，露出半截泛黄的照片边缘——那是他和某个戴蝴蝶发饰女孩的合影，女孩的笑容与记忆中的母亲重叠。
三个月后的深秋，银杏叶铺满街道，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响声。苏晚趴在设计部的会议桌上打盹，电脑屏幕上是修改了十七版的角色原画。自从搬进公司宿舍，顾沉舟就像影子般无处不在——他会在她通宵赶稿时送来安神香薰，香薰的味道混着颜料味，成了她最熟悉的气息；会在例会时替她挡住刁难的同事，用三言两语就让对方哑口无言；甚至在她偷偷减量服药时，将整盒药片换成儿童维生素，还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小孩子的药，味道应该好一点。"某个深夜，她在他办公室整理文件时，发现抽屉深处藏着未开封的同款抗心衰药物，药盒上的生产日期正是她确诊那天。
"又在偷懒？"熟悉的声音惊得苏晚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顾沉舟倚在门框上，手里拎着保温桶。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的毛衣，显得格外温柔。当他将红枣鸡汤推到她面前时，苏晚突然注意到他领口沾着几缕陌生的香水味——是铃兰混着鸢尾的甜腻，和他身上清冷的木质调截然不同。那股香气刺得她鼻子发酸，她低头喝汤，却尝不出任何味道。汤里漂浮的枸杞像极了她检查单上异常的红细胞数值。她偷偷将藏在袖口的药片倒进汤里，看着它们在涟漪中慢慢下沉。
深夜的办公室只剩键盘敲击声，窗外的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上切割出一道道惨白的光。苏晚盯着电脑屏幕上突然弹出的财经新闻，瞳孔猛地收缩。头版头条的照片里，顾沉舟牵着明艳动人的女子站在私人医院门口，女子穿着红色的高定礼服，笑容灿烂。标题刺目："顾氏集团继承人携未婚妻出席慈善晚宴，顾氏医疗中心即将落成"。照片里，顾沉舟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和看向她时的冷峻判若两人。她颤抖着放大图片，发现女子耳后别着枚银质蝴蝶胸针。网页右下角的弹窗广告突然跳出"心脏移植专家会诊"，她慌忙关掉页面，却碰倒了桌上的相框——那是她和母亲在游乐园的合照，母亲戴着同款蝴蝶发饰。
手机在此时震动，是顾沉舟的消息："明天不用来公司了，项目终止。"苏晚颤抖着点开附件，是己经签好字的解约合同，他的签名龙飞凤舞，却像一把刀，狠狠剜着她的心。泪水砸在键盘上，晕开了屏幕上未保存的画作——那是她偷偷画的同人稿，画里戴着蝴蝶发饰的少女依偎在西装男人怀里，背景是永不落幕的星空。她疯狂地点击保存，可电脑突然黑屏，所有的心血，都随着那滴泪水，消失得无影无踪。垃圾桶里，揉成团的诊断书边角露出"终末期心衰"的字样，旁边是她偷偷藏起来的病危通知书，日期早己超过医生说的三个月期限。
暴雨倾盆的清晨，苏晚抱着装满画稿的纸箱站在顾氏大厦前。雨水很快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保安冷漠的阻拦声中，她突然听见熟悉的脚步声。顾沉舟撑着黑伞走来，身旁的女人穿着定制婚纱，裙摆上的珍珠在雨幕中闪着冷光。"顾总，这是解约金。"苏晚将信封塞进他手里，转身时婚纱裙摆扫过她脚踝，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银河，将她和他永远隔开。她没有回头，任由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模糊了视线。在转身的刹那，她听见身后传来信封落地的声音，以及顾沉舟压抑的抽气声——信封里滑落的，是她偷偷画的、两人并肩看月亮的素描，背面写着："原来月亮的光，从来都不属于我"。
三个月后的深夜，顾沉舟站在私人画廊里，望着墙上巨大的油画出神。画面中央，戴着银色蝴蝶发饰的女孩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他送的那件大衣。她苍白的手指握着未完成的画笔，眼睛望向窗外，那里是永不升起的月亮。画框角落的落款刺痛他的眼睛——"献给永远失约的月光"。他伸手想去触碰那幅画，却在指尖即将碰到画布时停住。画中女孩枕边，躺着枚破碎的蝴蝶发饰，与他珍藏的那张照片里的一模一样。照片背面，苏晚用铅笔写着："如果月亮会说话，它一定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字迹被水渍晕染得模糊不清。
手机突兀的震动声在死寂的画廊里炸开，顾沉舟盯着屏幕上跳动的私人医生来电，喉结艰难地滚动。按下接听键的瞬间，听筒里传来的颤抖声仿佛带着电流刺进耳膜："顾总，苏小姐捐赠的心脏......"
画框在掌心应声而碎，锋利的玻璃碎片瞬间划破皮肤，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脚下的画稿上。晕开的血渍恰好落在少女嘴角，像是为那抹微笑添上了最后的血色。顾沉舟踉跄着扶住墙面，画廊外的暴雨裹挟着寒意拍打着落地窗，将他的倒影与画中少女的轮廓重叠又打散。
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初见时她作品集里那张泛黄的诊疗单，边角处被反复得卷起毛边；深夜加班时，她总是借口去茶水间，实则偷偷藏起药盒的慌张模样；还有她说"病娇角色更容易被记住"时，眼底转瞬即逝的泪光。原来那些欲言又止的沉默，那些刻意保持的距离，都是她在生命倒计时里最后的温柔。
他颤抖着打开抽屉，那张泛黄的照片滑落掌心。照片背面，苏晚的字迹被泪水晕染得模糊："如果月亮会说话，它一定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此刻月光透过雨幕，在照片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他终于明白，自己亲手推开的不仅是那个总在深夜伏案作画的女孩，更是生命中唯一愿意为他停留的月光。
画廊的灯光突然熄灭，黑暗中传来纸张飘落的声音。顾沉舟摸索着打开手机电筒，光束扫过地面，照见散落的画稿——那是苏晚未完成的同人稿，画中戴着蝴蝶发饰的少女依偎在西装男人怀里，背景的星空下写着："月亮失约了，但光永远留在了我的画里。"雨声渐急，他跪在满地狼藉中，终于尝到了咸涩的滋味，原来眼泪与雨水，都是月亮失约后留下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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