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部的灯光亮了一夜。哭嚎、辩解、对质、拍桌子怒吼…各种声音透过厚厚的土墙隐隐传来,搅动着靠山屯这个寒冷冬夜的不安。
第二天清晨,处理结果出来了,像一块沉重的巨石砸在靠山屯的土地上,也砸在苏家每个人的心上。
大队部门口的土墙上,贴出了白纸黑字的处理决定:
李翠花,偷盗集体公粮样品,栽赃陷害他人,破坏集体财产,情节恶劣。扣除全家(苏建国户)三个月工分,记大过一次,留村察看。
赵金凤,作为大队妇女主任,指使他人偷盗公粮、栽赃陷害、诬陷社员,滥用职权,性质严重。撤销其妇女主任职务,留村察看,以观后效。
苏建国,作为大队会计,保管公粮样品不善,负有失察责任。予以严厉批评,责令其做出深刻检查。
这个结果,看似严厉,实则微妙。赵金凤和李翠花都保住了“社员”身份,只是没了职务和工分(对李翠花而言,工分损失由苏建国承担)。真正的惩罚,是她们在靠山屯彻底臭了名声,成了人人唾弃的对象。
苏家小院,一片愁云惨雾,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翠花被苏建军从大队部拖回来后,就瘫在自己屋里哭天抢地,骂晓禾是“扫把星”,骂赵金凤“不是东西”,骂自己“鬼迷心窍”,声音嘶哑难听。苏建军蹲在灶房门口,抱着头,一声不吭,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王秀英默默地收拾着被李翠花哭闹打翻的碗筷,眼泪无声地掉进脏水里。
苏建国坐在堂屋唯一一张像样的椅子上,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佝偻着背,手指间夹着的旱烟明明灭灭,烟雾缭绕着他铁青而憔悴的脸。他看着院子里沉默扫地的晓禾,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对李翠花愚蠢的愤怒,有对赵金凤阴毒的痛恨,有对自己失察的懊悔,但更深处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愧疚和一丝…迁怒的情绪。如果不是这个女儿太“不安分”,太“惹眼”,怎么会招来这么多是非?家丑外扬,他这个会计的脸,算是彻底丢尽了!严厉批评?这顶帽子扣下来,他以后在大队还怎么抬头?
晓禾无视了身后那些复杂的目光,只是机械地挥动着扫帚,将院里的枯枝败叶和昨夜喧嚣留下的狼藉扫到一起。身体依旧虚弱,肺部隐隐作痛,但她的心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冰冷。恶名洗清了,栽赃者付出了代价,但这代价里,也包含了这个家更深的裂痕和父亲的“污点”。她并不后悔。
扫完院子,她放下扫帚,径首走向自己那间冰冷的西屋。从炕席下拿出那本被翻得卷了边的数学书和宋致远的手抄本,紧紧抱在怀里。这是她现在唯一拥有的、通往未来的钥匙。
她必须确认高考报名的事情!虽然赵金凤撕了她的报名表,但也许…也许还有补救的机会?只要报上名,只要还有一线希望…
她强撑着身体,顶着寒风,一步一步走向村小学——那里是临时的报名点。负责报名登记的是村里唯一的高中生,也是大队会计的助手,一个叫孙卫东的年轻人。
“孙同志,我想问问高考报名…”晓禾的声音因为紧张和虚弱而有些发飘。
孙卫东抬头看到她,眼神里闪过一丝同情,随即化为无奈。他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名单:“晓禾同志…你的情况…唉,报名昨天下午就截止了。赵主任…赵金凤之前把你的报名表撕了,还特意叮嘱说…说你作风有问题,政审肯定过不了,让…让别给你补报。我们…我们也没办法…”他声音越来越低,不敢看晓禾的眼睛。
报名…截止了?
政审…过不了?
别…补报?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晓禾的心上!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被彻底掐灭!
赵金凤!又是赵金凤!她人都倒了,临死前还要狠狠咬她一口,彻底堵死她的路!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晓禾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她扶住冰冷的土墙才勉强站稳。
“晓禾同志?你…你没事吧?”孙卫东担忧地问。
晓禾没有回答。她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一步一步地挪出小学破败的院门。
屋外,阴沉了许久的天幕,终于承受不住重量。一片、两片…无数片洁白的雪花,开始从铅灰色的天空中,无声地、簌簌地飘落下来。
下雪了。
今冬的第一场雪。
洁白的雪花,轻盈地旋转着,覆盖了泥泞的土路,覆盖了枯黄的草垛,覆盖了屋顶的瓦楞,也试图覆盖这村庄里所有的污浊、算计和伤痕。
晓禾站在纷飞的雪幕中,仰起头。冰凉的雪花落在她滚烫的脸颊上,瞬间融化,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她望着通往县城的那条被白雪迅速覆盖、变得一片迷茫的小路,眼神空洞,失去了所有神采。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隐忍,所有的拼命…从食堂的帮厨,到油灯下的苦读,再到黑市里的冒险,雨夜里的奔命…最终,都在这无声飘落的雪花里,化为一片冰冷的死寂和绝望。
她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雪雕,僵立在茫茫天地之间。前路,一片黑暗,寒冷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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