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晓禾近乎崩溃的苦苦哀求下，那位年长的监考老师最终动了恻隐之心。他同意了由那位年轻的监考老师在医务室床边监督，让苏晓禾继续完成考试。但时间，己经无情地流逝了近二十分钟！
苏晓禾被搀扶着，几乎是拖到了医务室那张冰冷的木板床上。她强撑着虚软得像面条一样的身体，抓起那支英雄钢笔。手抖得厉害，视线依旧模糊。她放弃了那道耗费心神的立体几何大题，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力，以最快的速度、最潦草却力求清晰的笔迹，疯狂地书写着后面的题目。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榨取她最后的生命力。
当交卷铃声刺耳地响起时，她手中的钢笔“啪嗒”一声掉落在床板上，眼前再次阵阵发黑，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接下来的几场考试，对苏晓禾来说，每一分钟都是煎熬，都是在鬼门关边缘徘徊。她完全是靠着非人的意志力在硬撑，每一次提笔都重若千钧。考完最后一科，走出考场时，她脚步虚浮，眼前发黑，几乎是被苏建业半扶半抱着才没瘫倒在地。
没想到，骡车旁，秦铮竟等在那里！他高大的身影在公社中学门口显得格外挺拔。看到苏晓禾的样子，他眉头紧锁，什么都没问，只是沉默地走上前，从苏建业手里接过她几乎虚脱的身体，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小心地安置在铺了层破麻袋的骡车上，然后脱下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军大衣，严严实实地裹在她身上。一路无言，只有骡车吱呀的声响和凛冽的寒风。秦铮沉默地跟在车旁，像一座移动的、沉默的山。
回到家，苏晓禾彻底垮了。高烧像烈火一样席卷了她，昏昏沉沉，时睡时醒，嘴里说着胡话，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王秀英衣不解带地守在床边，用冷毛巾敷额头，熬着稀薄的米汤一勺勺喂她。苏建国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整天吧嗒着旱烟，唉声叹气。李翠花则像找到了新的乐子，到处跟人“惋惜”：“我就说吧！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看吧，小命差点搭进去！还考大学？我看是去阎王殿报道还差不多！白瞎了那些灯油！”
日子在焦灼的等待中，像钝刀子割肉，一天天缓慢地熬过。苏晓禾的身体在汤药和王秀英的照顾下，极其缓慢地恢复着，但心始终悬在嗓子眼，沉甸甸的。她知道最后几科考得有多糟，尤其是数学。
终于，到了放榜的日子！苏建业像一阵旋风似的冲进家门，激动得满脸通红，语无伦次，声音都在发颤：“姐！二姐！中了！你中了！考上省城的师范学院了！中文系！我也考上县高中了！红榜！红榜上贴着！咱俩的名字都在上面！！”
巨大的、近乎不真实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海啸，瞬间将苏晓禾淹没！她猛地从炕上坐起来，眩晕感袭来也顾不上，跌跌撞撞地冲出屋子，看着弟弟那张兴奋得放光的脸，眼泪像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她做到了！她真的考上了！她抓住命运的稻草了！
王秀英喜极而泣，用粗糙的手背不停地抹着眼泪。连苏建国那阴沉紧绷的脸上，也终于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复杂的笑意。李翠花惊愕地张大了嘴，像被塞进了一个鸡蛋，半天没合拢。
接下来是更煎熬的等待——录取通知书。按照规矩，通知书会寄到大队部，再由负责的干部（通常是苏建国）转交给本人。苏晓禾觉得自己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度日如年。
几天后，苏建国从大队部回来了。他的脸色有些古怪，眼神飘忽，甚至不敢首视苏晓禾那双充满期盼、亮得惊人的眼睛。他把一个牛皮纸信封递过来，声音干巴巴的：“喏，通知书到了。”
苏晓禾的心跳得像擂鼓，颤抖着手接过那个薄薄的信封。信封上印着“省城师范学院”的字样！她的指尖都在发颤，迫不及待地、小心翼翼地撕开封口——
里面，只有一张折叠整齐的纸。
她颤抖着打开——是苏建业县高中的录取通知书！
她的呢？
信封里空空如也！
“爹？我的通知书呢？！”苏晓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和颤抖，像一根绷紧的弦，瞬间断裂！
苏建国眼神闪烁，避开她灼灼的目光，含糊其辞，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大队部……就收到这一个信封，里面就建业的。你的……兴许是寄丢了？或者……还没到？再等等看……”
“不可能！”苏建业急得跳脚，大声反驳，“我亲眼在公社的红榜上看见的！‘苏晓禾，省城师范学院中文系’！写得清清楚楚！怎么会寄丢？！”
苏晓禾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成了冰！她猛地看向父亲那张写满躲闪和心虚的脸，又想起放榜那天，李翠花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恶毒的幸灾乐祸！还有，赵金凤在听说她考上后，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写满怨毒的脸！
是谁？！
是谁偷走了她通往未来的钥匙？是谁斩断了她拼尽性命才抓住的生路？是赵金凤利用职权暗中截留？是李翠花从中作梗？还是……她的亲生父亲，为了所谓的“安稳”，为了平息赵金凤的怒火，又一次，亲手扼杀了女儿的希望？！
那张承载着她所有血泪、屈辱、挣扎和最后一丝光明的纸，到底在哪里？！
没有它，她如何去报到？她的大学梦，她拼尽全力才挣来的改变命运的机会，难道就要在这最后一步，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彻底碾碎？！
苏晓禾死死攥着那个空荡荡的、轻飘飘的信封，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咔咔”的轻响，捏得信封皱成一团。一股滔天的怒火混合着冰冷的绝望，在她胸中疯狂燃烧。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父亲躲闪的脸，那里面燃烧的不再是泪水，而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和誓不罢休的决绝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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