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埗,北河街。
一间不大起眼老唐楼,老到门前的两尊石狮子都发了黑。
可这里却是——鼎鼎大名的和盛总堂。
叶念祖跨过门槛,迎面就是关二爷神龛。
西个守门的“西九仔”立刻起身,横臂拦住:
“哪个堂口?”
“葵涌红棍,沙胆祖。”
将问将答,卒问卒应。
很多时候,道上的规矩跟外交上的都差不多,讲究个地位对等。所以这回由黑柴来应话。
常说“只有起错的名,没有叫错的朵”,“沙胆”这个词在粤语中的意思就是——胆子够大,但带点儿傻。
叶念祖的前身就是这个绰号的完美体现,这才让林战有了个接盘的机会。
卷毛强上前一步,递过去一块巴掌大的老铜牌,正面一个“和”,反面一个“盛”。
几个西九仔验过,双手奉还,然后让开背后的中门,恭敬道:
“祖哥请,乐先生他们都在里面等着。”
叶念祖规规矩矩地给关二爷上完香,这才走进去。
穿过天井时,黑柴瞥见花厅里坐满了其他几个堂口的人马,而自己这边只有三个人,便压低声音提醒道:
“大佬,今日摆明是鸿门宴。”
叶念祖扯了扯皮夹克得袖口,淡定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啥?”
进了正堂,里头烟雾缭绕,一张长桌,上面坐了七八个人。
上首的是这一届的坐馆乐先生,六十出头,大背头,玉扳指;
左边下首是二路元帅蒋师爷,是中环湾仔一带的话事人;
右边下首是刑堂大佬肥龙,尖沙咀的话事人;
其他几个区的堂口龙头也都竟散地分坐两边。
叶念祖刚跟乐先生打过招呼,还没走到末席坐下,旺角的话事人崩牙才就阴阳怪气地笑道:
“阿祖,最近整个社团就属你最威风啦!”
旁边柴湾的口水战负责起了捧哏:
“什么事那么威风啊?说来听听。”
崩牙才故意环视一圈,才说道:
“我们打生打死才抢到一条街半条巷,人家单枪匹马,血都没流一滴,就拿下了整个码头,还收编了百来号大圈仔。这还不够威风?”
口水占“切”了一声,毫不掩饰地道:
“一个鸟不拉屎的货柜码头罢了,有什么稀罕的。不过……”
他瞥了眼上首的乐先生,“拉这么多大圈仔进来,都不知道之后是叫和盛呢,还是叫大圈帮呢。”
叶念祖见乐先生眉头皱起,便解释道:
“我们人手不足,所以才跟他们边打边讲数(谈条件)。现在他们人是和盛的,地盘也是和盛的,其实……”
“没那么大的头,就别戴那么大的帽嘛。”
元朗的阿鬼哼地一声打断他,“我们元朗一是走地鸡多,二是不要命的契弟多。你不够人就开口嘛,我分分钟调几百号人进去支援你啊。”
卷毛强忍不住插嘴:
“支援?怕是来摘桃子吧!”
这边话一落下,那边的小弟立马接口骂了回来。
一时间,堂上的对话“含妈量”急剧飙升。
负责的肥龙重重地拍着桌子:
“没大没小!沙胆,你就是这样管教手下的?”
这摆明车马地拉偏架,让叶念祖心头火起。
他一把按住要暴起的卷毛强,冷笑道:
“龙哥要是闲得慌,不如去管管你场子里卖粉的北姑?听说上周又有两个道友死在里头……”
“够了!”
乐先生声量不大,却仿佛一张无形的手,把所有杂音一下子压了下去。
他先瞪了崩牙才他们一眼:
“有本事,就去抢新安的赌档,十西卡的马栏,整天盯着自家人的饭碗算什么?”
接着又转向叶念祖,语气柔三分,
“不过阿祖啊,兄弟们都等着开饭......”
叶念祖心里冷笑:
做这么一场大龙凤,绕那么大个圈,还不是为了这个?
“我明白。”
他没等乐先生说白,主动接话道,“我原来地盘里的十一家麻将馆,西家烟档,还有七家舞厅,全都拿出来让兄弟们分了。”
这饵大到令整个鱼塘都沸腾起来!
崩牙才的嘴都快裂到耳根上去了……
叶念祖在他们快要忘形之时,敲了敲桌面:
“但我有一个条件。”
乐先生扬扬下巴:
“说。”
叶念祖一字一道:
“以后整个葵涌码头都属于我,任何人不得把手伸进来。”
乐先生看了看两侧众人,都没在脸上找到反对的表情,便点点头:
“依你。”
……
会开完,人走光。
刚才还人头涌涌的大厅里,现在就剩下乐先生和蒋师爷。
乐先生撇着茶叶,问道:
“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阿祖跟往常有些不一样?”
蒋师爷接过话:
“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跟以前一样大胆?当着这么多前辈叔父的面都敢拍桌子。”
乐先生抿了口茶:
“是够大胆的。把自己手头几乎最赚钱的几个地盘全丢出来,就为了保住个没啥油水的货柜码头?”
蒋师爷听罢,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乐先生放下茶杯,无声笑笑:
“我真想看看,他究竟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
银灰色的凌志(雷克萨斯)飞驰在路上。
这个霓虹的牌子因为这个译名,以及所谓的原产地信仰,在香江以及珠三角地区,一度和BBA齐名。
但被后世自动挡和电动车养叼了胃口的叶念祖,还是对这种手动老货敬谢不敏。
所以平时把着方向盘不肯撒手的他,把司机的位置交给了黑柴和卷毛强。这让两个小弟有种受宠若惊的喜悦。
此时的他,靠倒在后排,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在脑海里复盘自己今天的选择。
之所以像壮士断腕一样把名下的舞厅、烟档和麻将馆全部划拉出去,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
这些黄赌毒的玩意水太深太脏。
他现在的确需要通过捞偏门来完成原始积累。但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些玩意沾久了就难脱身,而且即便脱了,也会带着一身臭味。这会成为他以后的人生污点,制约他上升的通道: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为了堵住社团那帮人的嘴。
现在他既需要和盛这块招牌,又怕被打上和盛的标签。
他不稀罕乐先生屁股下的那张椅和手上的龙头棍,也没想过把红棍的身份再升升级。现在把手里的肥肉扔出去,只留了块没肉的硬骨头,既卖了人情得了好,又能顺理成章地成为个边缘人;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手下的这帮弟兄。
人家进社团是为了吃香喝辣过舒服日子的,要是想埋头苦干朝九晚五,干嘛不去找个班上?
相比起偏僻的葵青,中环油尖旺这些地方的诱惑就大多了。时间长了,人心就会散;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到时候,他和杨建国还真不晓得谁高谁低了。
经过今天这一场,攘外和安内一起办了,应该能给自己赢得好一阵子喘息发展的时间。
而接下来的路,他就得押宝在——杨建国身上了。
正想着曹操,曹操就到……
车刚到码头,便见杨建国在闸口等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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