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新制衣的展台前。
林老板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心底里己经对面前这灰发绿眼的死鬼佬，用家乡话问候着对方母亲。
但身为家乐福的采购经理，雨果·拉瓦莱特脸色漠然，一点都不为他的热情所动。
“林先生，你知道的，我一向很欣赏贵公司的工艺。”
他的英语带着浓重的法国口音，手指轻轻敲着样品册上的报价单，“但每打衬衫12美元？抱歉，这价格我们无法接受。”
林老板赔着笑，用蹩脚的英语解释：
“雨果先生，现在棉纱价格涨了三成，工人工资又加了15％。这个价，己经是我们的底线了……”
雨果耸耸肩，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
“这是我昨天收到的报价，来自泰国‘金棕榈纺业’。他们的报价是每打9.5美元。
如果丽新不能匹配这个价格，我们只能转向曼谷了。”
“那怎么能比？”
林老板声音陡然提高，又赶紧降下来，“我们的缝线密度是每英寸22针，他们最多18针！纽扣用的都是德国树脂，他们用的本地塑料扣，洗两次就掉色！”
雨果不为所动地合上文件夹：
“你认为来超市里选购衣服的顾客会在意这些细节吗？价格，价格，他们只认价格。”
他站起身，整了整西装，“不如你再考虑一下，明天给我最终答复？”
林老板只能点头，心里却骂了句“普你阿嬷”。
正要送客，雨果突然问道：
“对了，你知道‘引镬油’公司的展位在哪吗？”
“引镬油？”
林老板一愣，又想了想，摇摇头，“没听过。”
雨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彩色魔方晃了：
“就是这玩意的制造商。”
“哦——任我游！”
林老板醒悟过来，眼前立刻浮现出午餐会上那个大放厥词的后生仔。
他眼珠一转，热情地揽住雨果的肩膀：
“走走走，我带你过去！正好我也想去参观参观。”
……
两人一路信步，穿过两个展区。
可还没走到“任我游”展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就传了过来。
林老板踮起脚，只见前方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几个穿银色紧身衣的姑娘正高举魔方走秀，背景屏幕上的数字“50000”闪着金光。
“靓仔，这是搞什么这么热闹？”
林老板拉住一个拼命往前挤的眼镜男。
“魔方擂台赛啊！”
眼镜男兴奋地推了推镜框，“每日冠军奖五万块，最后一天的总擂主独得二十万！电视台都在采访呢！”
这么大手笔？！
林老板倒吸一口凉气——
二十万？够买层唐楼了！我要卖多少件衬衫才赚得到？！
他转头看向雨果，后者正瞪大眼睛，嘴里不停念叨：
“Amazing! C'est incroyable!（太不可思议了！）”
透过人群缝隙，林老板看到展台中央摆着张擂台桌——
一个穿校服的中学生正飞快地拧动魔方，最后就“啪”地拍下计时器。
裁判举起他的手：“新纪录！48秒76！”
工作人员捧着支票板上来合影。
全场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口哨声。
林老板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
“疯了，都疯了，哪有人这样卖货……”
他做了一辈子实业，从没见过卖玩具能搞出这种阵仗。
展台旁边的角落里，霍霄霆扯了扯叶念祖的袖子，低声道：
“阿祖，搞这么大动静，会不会太夸张了？别到时候一单都卖不出，那就丢大脸了！”
叶念祖笑着搂过他的肩头，指着外面的人群：
“看到没？整个展会没有一半也有西成的鬼佬，都在我们这里了。这都做不下来一单，我跟你姓。当然，你家老爷子不反对的话。
退一万步，就算这次拿不下什么大鱼。光是这次的阵仗，上完报纸上电视，下月销量保底加两成。放宽心好了，保准吃不了亏。”
正说着，林老板己经带着雨果挤了过来。
林老板故作熟络地打招呼：
“叶老板，我来引荐一下，这位是法国家乐福的雨果先生。他对你的魔方很感兴趣啊！”
叶念祖和霍霄霆交换了个眼神，嘴角同时勾起——
大鱼上钩了……
叶念祖微笑向雨果伸手：
“雨果先生，你好。我是任我游的叶念祖。”
“叶……叶恁粥？”
雨果蹩脚地复述着这名字。
不是叶念祖的英语不好。相反，比起他所遇到的大多数香江商人都要好，带着浓浓的牛津味。
只是，相比起其他香江人都取个英文名，似乎这个年轻人只有一个拗口的中文名。
但他很快便决定不计较这些细节，指着展台上的魔方道：
“叶先生，这东西很有意思。如果每个卖6港币，我们可以先订二十万个试试水。”
霍霄霆一听眼睛就亮了——
二十万虽然不算什么大数目，可这是家乐福啊！
想想庞大的欧洲市场，后面还会有多少个“二十万”？！
再说了，就算是卖六块，相比起纯生产成本而言，也己经翻了好几番了……
他刚想开口答应，却被叶念祖抢先一步。
“6块？”
叶念祖笑了笑，摇摇头，“雨果先生，我们的成本都不止这个数。10块，这是我们的底价。”
“叶先生，你知道家乐福是什么地位吗？我们在全欧有超过2000家门店。
在家乐福上架，就等于在整个欧洲市场上架。”
雨果说完，装作很艰难地叹了口气，“这样吧，为表示我们的诚意——每个8块，我们订三十万个。”
旁边的林老板听得心头一紧，又暗自问候起雨果远在法兰西的双亲：
死鬼佬！
刚才和我谈的时候，一步不让；现在人家一发话，自己就先膝盖软了……
“诚意我看到了，但价格不行。”
可在叶念祖看来，似乎光是膝盖软还不够。
雨果语气转冷：
“如果你坚持这样的话，我们很可能不得不向其他供应商寻求支持了。”
叶念祖双手插兜，语气笃定：
“任我游的魔方有独家专利，全世界就我们一家能做。
其他任何厂家，无论他在香江，又或者泰国、台岛，亦或别的任何国家，只要他敢生产，我们就敢把他告到掉裤子。”
这话里话外说的是“其他供应商”，其实矛头指的就是家乐福。
根据《巴黎公约》，销售和生产是同一条绳上的蚱蜢，告谁都行。
林老板在旁边看着，心里偷乐：
这后生仔真是天真！
现在是谈生意，又不是中英会谈。需要立场这么坚定吗？
人家家乐福是什么级别的买家？
你任我游是什么级别的卖家？
他在一旁假装打圆场：
“叶老弟，家乐福可是大客户，让一步，天阔天空嘛……”
就连霍霄霆都有些意动，悄悄拉了拉叶念祖的衣袖。
雨果那鹰钩鼻下的嘴角就勾拉起得意的弧线。
这时——
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10港币每个，我订五十万个！”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红脖子老外从人群里挤过来。
他向叶念祖伸出手：
“汤姆·威尔逊，沃尔玛全球采购部。叶先生，很高兴认识你。”
（注：1977年沃尔玛刚开启国际化采购，家乐福己是欧洲零售巨头，两者在亚洲市场的争夺初现端倪。
魔方实际历史订单中，1978年匈牙利原厂曾接获美国单笔百万个订单，单价约1.2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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