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坞堡内,名贵的香炉里飘着青烟,却压不住满屋的血腥气。
张屠户,本名张德财,此刻脸上的肥肉因愤怒而剧烈抽搐,像一锅滚沸的猪油。
他面前跪着的是鼻青脸肿的里正,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
“老爷,那李峥……那伙泥腿子,他们……他们练兵啊!”
“他们拿着削尖的木棍,排着队,喊着号子……跟官军一个样!”
“砰!”
一张上好的楠木方桌被张屠户一掌拍得粉碎,木屑西溅。
“练兵?”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一群等死的贱骨头,还想学人做官军?”
他一脚踹在里正心口,后者像个破麻袋一样滚出去。
“废物!一群废物!连个村子都看不住!”
张屠户在厅堂里来回踱步,胸中的怒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前几日粮仓被劫,己是奇耻大辱。
如今那伙泥腿子非但没跑,反而在他眼皮子底下扎下根,收拢流民,练起了兵。
这不是抢粮,这是在掘他张家的根,是在打他张屠户的脸!
“来人!”张屠户嘶吼道。
“把所有家丁、部曲都给我叫起来!带上家伙!”
“老爷,就凭我们……”管家凑上来,声音发颤。
“那伙人现在有近百号青壮,不好对付啊。”
张屠户停下脚步,一双小眼睛里闪过一丝阴狠。
“谁说要我们自己动手了?”
他冷笑一声。
“去,备车!把库里那两箱金饼给我抬上!”
“我们去县里,拜访王县尉!”
……
安平县衙的后堂,气氛有些微妙。
县尉王平抿了一口茶,眼皮抬也不抬。
“张公,你说你那地界上,有流民啸聚?”
他的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喜怒。
张屠户脸上堆着笑,将一个沉甸甸的木箱推到王平手边。
“王县尉,何止是啸聚。”
“那领头的李峥,妖言惑众,煽动流民抢我粮仓,还……还私自练兵,意图谋反啊!”
“谋反”两个字,他说得极重。
王平的手指在茶杯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声响。
他当然知道李峥。
这股突然冒出来的势力,行事诡异,纪律严明,早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只是眼下黄巾西起,天下大乱,他一个小小县尉,只想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张公,你也知道,如今兵荒马乱的,县里的乡勇,轻易动不得。”王平慢悠悠地说。
张屠户会意,又将另一个更大的箱子推了过去。
“咔哒”一声,箱盖打开,满箱的金饼在烛光下晃得人眼晕。
王平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
他的呼吸,也跟着停了一瞬。
张屠户凑近了,压低声音道:“县尉大人,这伙反贼的营地里,可是囤着从我那里抢走的几百石粮食,还有数不清的布匹、盐巴。”
“只要剿了他们,这些东西,除了我那份,剩下的……不都该充公,由县尉大人您处置吗?”
王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金子,又想了想那几百石粮食。
心中的那点谨慎,瞬间被贪婪的洪水冲垮。
“张公说得是。”
王平站起身,脸上露出了义正词严的神情。
“此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本官身为安平县尉,剿匪安民,责无旁贷!”
“来人!传我将令,集结乡勇,随张公……前去剿匪!”
半日之内,一支奇特的队伍在张家坞堡外集结完毕。
前面的一百多人,是张家的部曲家丁,个个身着皮甲,手持环首刀,面色凶悍,是张家真正的爪牙。
后面跟着的两百多号人,则是县里凑出来的乡勇。
他们装备五花八门,有的拿着官发的长矛,有的扛着自家的锄头钉耙,脸上大多是麻木与茫然。
三百多人,浩浩荡荡,杀气腾腾,朝着李峥所在的营地压了过去。
……
“来了!他们来了!”
一名负责瞭望的哨兵连滚带爬地冲进营地,声音因恐惧而变了调。
“张屠户带着人……还有官兵!黑压压的一片,有……有几百号人!”
一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刚刚燃起的篝火上。
营地里瞬间死寂。
前几日练兵带来的那点自信和杀气,顷刻间烟消云散。
“官兵?真的是官兵?”
“完了……我们斗得过地主,怎么斗得过官府?”
“几百人……我们拿什么跟人家打?”
人群骚动起来,一张张刚刚有了血色的脸,又变得煞白。
恐惧,是会传染的。
特别是对官府根深蒂固的恐惧,己经刻在了他们骨子里。
“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对!快跑!”
“往山里跑!”
刚刚建立起来的秩序,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摇摇欲坠。
铁牛急得满头大汗,挥舞着手臂大吼:“都别慌!听峥哥的!”
可他的声音,很快就被越来越大的恐慌声浪所淹没。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跑?”
李峥从人群后方缓缓走出,他身上还带着伤,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亮得吓人。
他环视着一张张惊惶失措的脸。
“往哪跑?”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让喧闹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
“跑回你们原来的村子,等着被别的地主抓回去,继续当牛做马?”
“还是跑到山里,活活饿死,变成野兽的口粮?”
没有人回答。
李峥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个最先喊跑的汉子身上。
“我问你,你忘了你爹是怎么被活活打死的吗?”
他又转向另一个人。
“你忘了你婆娘是怎么被抢走的吗?”
“你们都忘了,自己是怎么跪在地上,像狗一样啃着泥土,求一口吃的吗?”
他一连串的质问,像一把把尖刀,扎进每个人的心里。
人群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恐惧还在,但另一种情绪,被重新唤醒了。
是恨。
是那种一旦跑了,就什么都完了的绝望。
“他们人多,有官兵,有盔甲,有铁刀。”李峥的声音变得冰冷。
“可我们有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炬。
“我们有仇!我们有纪律!我们有这双不想再给人当奴才的手!”
“怕什么!”
他猛地提高音量,如一声炸雷。
“拿起你们手里的家伙!今天,要么他们死,要么我们死!”
“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恐慌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
李峥不再多言,立刻开始下达命令,声音冷静而清晰。
“铁牛!战斗队,村口集合!记住我教你们的,三个人一组,听我号令!”
“村正!你立刻带所有妇孺老弱,带上所有能带的干粮和水,从后山小路转移,藏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李三叔!纠察队听令!组织所有人,挖沟!把营地里所有能拆的门板、床板、桌子,全都拆了,运到村口,当盾牌用!”
“动作快!”
命令一下,整个营地像是被注入了灵魂的机器,瞬间高速运转起来。
哭喊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奔跑的脚步声,挖掘泥土的喘息声,和拆卸木板的撞击声。
人人都在动,人人都有事做。
有条不紊的备战,迅速驱散了坐以待毙的恐惧。
李峥站在村口的一处高坡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那条被迅速挖深的壕沟,看着那些被歪歪斜斜立起来的门板“盾牌”,看着那些手持简陋长矛、脸上交织着恐惧与决绝的战斗队员。
他知道,这点防御,根本挡不住三百多名武装起来的敌人。
硬拼,就是以卵击石。
他的目光越过忙碌的营地,投向了远方的地平线。
敌人很强,像一块压过来的巨石。
可这块巨石,不是铁板一块。
它是由张屠户的私兵,和被裹挟的乡勇组成的。
前者是死敌,后者……未必。
李峥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要赢,就不能只在村口打。
这场仗,在敌人踏进村子之前,就得先开打。
从他们的脑子里,先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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