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津舟沉默了。
他自然不信。
齐溯左右不过一个中书侍郎，如何有能耐只手遮天这么多年？
只能说，他的上头，还有个更位高权重的人。
沈津舟眼前浮现出沈焰的脸。
前些时日，沈焰来寻过他。
那日在祥庆楼顶的厢房内，沈焰点了一桌美味佳肴，芳香西溢。
可眼前的二人，似乎都没有动筷的欲望。
这是第一次，沈焰摆出了兄长的姿态，他的言语更是不容置疑，“此事查到齐溯，便到此为止。”
沈津舟自然拒绝，“为何？若让幕后之人逍遥法外，岂不后患无穷？”
“津舟，朝堂之上波涛暗涌，并非你想的如此简单，你且听兄长的，你……”
沈津舟打断他，“这是父亲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沈焰一顿，怔怔道，“这重要吗？”
沈津舟却步步紧逼，冷声道，“不重要？兄长是心虚了？”
沈焰面上露出无奈的笑，“吾为何要心虚？津舟，到此为止吧！”
沈津舟冷哼一声，“若我执意不呢？”
闻言，沈焰肃声道，“这是陛下的意思，你确定要违抗圣意？”
沈津舟不可置信地凝视着他。
若是连陛下都执意要袒护那个人……
片刻后，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
沈焰急忙站起来身来拦住他，“津舟，若得空，可否回趟沈家？”
“母亲她……很想你。”
闻言，沈津舟脚下一顿，幽幽地转过身来，依旧是冷冰冰的神情。
他自嘲似的冷冷一笑，“母亲若想我，为何不来看我？”
“这么多年，她可曾来看我一眼？”
“若不是我入了镐京，中了探花，他们可曾想过还有我这个儿子？”
一字一句，皆自肺腑，是这么多年来他心里最深处的呐喊。
沈焰的双眸带着忧伤，“吾弟津舟，当年一事，母亲也有诸多无奈，你知道的，很多事都不由母亲作主。父亲也有苦衷，他其实也不舍…”
“那不还是舍了！”沈津舟冷冷打断他，“既然舍了，便舍得彻底些，莫要隔三差五出来恶心我！”
他听福伯说，这段时日，有位貌美的妇人经常在宅子附近探头探脑，却从不敢入内。
他离开沈府多年，眼神又不太好使，但总觉得那道身影很是熟悉。
他苦思冥想一宿，终于想起了，那不是沈夫人季影，公子的亲生母亲吗？
他当即告知了沈津舟。
可他却连眼皮都没抬，只是淡淡应道，“知道了。”
曾经他在霍州祖宅日日夜夜等着，有一个人会来接他回家。
他总是想，先来接他的人会是母亲、父亲还是哥哥呢？
亦或是他们都一起来了？
揣着这种想法，他的日子便有了盼头。
他想了一日又一日，盼了一夜又一夜。
可后来失望了一日又一日，难过了一夜又一夜。
最后终于认清了事实。
他们不会来了。
无论是母亲还是哥哥，亦或是父亲，他们都不会来了。
他被抛下了。
再也不会有人来接他。
而他的母亲丢下他这么多年，近日才想起要来看他了吗？
可他不稀罕了。
沈焰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臂，一贯镇定的面上难得出现了慌乱，“津舟，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
沈津舟毫不留情地甩开了沈焰的手，沈焰一愣，他的手虚在半空，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
“无论事情是哪样，舍弃我己是事实，此时说太多又有什么意思呢？有苦衷就可以舍弃我吗？”
沈津舟面上薄怒，不再理会沈焰，拂袖而去。
向来沉稳冷静的刑部尚书，怔怔地站在原地。
一行清泪从眼眶流下来。
沈津舟，他的弟弟，果真是不会原谅他们了。
待大理寺揪出齐溯一党，又过了两个月。
此时镐京己至初冬，护城河上结了层薄冰。呼啸而过的风带着几分寒意。
这段时日，震惊镐京有两件事，
其一，齐溯一党涉案金额庞大，抄出的家产能填充半个国库。
其二，镐京以纨绔闻名的沐世子订婚了，还是与应丞相家的千金订婚。
据说这门婚事皇太后本来不允的，还命人将沐星阳带到皇宫臭骂了一顿。
可架不过沐星阳脸皮厚啊，成日到太后跟前拍马屁，老祖宗长老祖宗短的，哄得老人家心花怒放。
之后他又不顾平远侯府脸面，连续多日敲响应府门口，求应丞相将女儿嫁给他。
听闻刚开始，应丞相的长子，户部尚书应唯安怒极，好几次想要命人将他打出去。
可应丞相念着平远候沐申的面子，还是将他请进府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想劝沐星阳早些放弃，莫再做些丢了面子的事。
可沐星阳是什么人啊？
他全身上下，脸皮最厚。依旧日日拜访丞相府，搅得府中人苦不堪言。
也许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太后与应府终于被他打动了，松了口。
见双方都没意见了，皇帝下了圣旨，为二人赐了婚，婚期定于年后开春之时。
而霁州一案，始于黄守朗，终于齐溯。皇帝感念沈津舟劳苦功高，遂破格提拔为刑部侍郎。
至于菁花县县长，会让吏部重新安排人选。
而洛小印，虽她于霁州一案中功劳颇大，但她殿前出言不逊，功过相抵，无赏无罚。
洛小印该做的都做完了，本准备动身回菁花县，可沐星阳吵嚷着要她喝完喜酒再动身。
这岂不是要留在镐京过年？
那她母亲怎么办？
沐星阳却拍着胸脯说己经让春风快马加鞭去菁花县送信，跟洛夫人解释前因后果，并跟她保证，待喝完喜酒，定会全须全尾把她送回菁花县。
安排这么妥帖，洛小印要是再推辞也说不过去了。
于是她只好在镐京住了下来，等待着沐星阳的婚期。
如此一来，这个新年便是要在镐京过了。
也好。洛小印心想，等过完这个年，就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从此，与斯人天涯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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