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蝉鸣还未消尽,苏然攥着素描本缩在操场角落的香樟树下。美术社布置的「动态捕捉」作业让他卡了三天,速写本上密密麻麻全是废稿——那些奔跑的足球少年、跳跃的啦啦队员,在他笔下都像被抽去了灵魂的木偶。
「传球!」
少年清亮的嗓音穿透蝉鸣。苏然抬头,正看见高三(2)班的林宇在篮球场上腾空而起,球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线处冷白的皮肤。阳光穿过他汗湿的发梢,在视网膜上烙下一片金芒。苏然鬼使神差地翻开新页,铅笔在纸面沙沙游走,线条从指尖涌出,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牵引。
「苏然!又在摸鱼!」
后颈突然被拍了一下,素描本差点飞出去。同班的小胖举着冰镇汽水探出头:「老班在找你收作业,上次黑板报画的星空图,教导主任说要拿去参展——」
「啊等等!」苏然手忙脚乱地合上本子,却没注意到一张画纸滑落在地。小胖眼尖地捡起来:「这谁啊?画得跟校草似的——我去,这不林宇吗!苏然你什么时候偷偷画校草,老实交代!」
周围几个女生闻言立刻围过来,惊呼声此起彼伏。苏然的耳朵瞬间烧起来,他想抢回画纸,却被小胖举得老高。人群的骚动惊动了篮球场上的人,穿着11号球衣的少年擦着汗走过来,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微微眯起:「画我的?」
苏然的心跳陡然漏掉半拍。这是他第一次离林宇这么近,能看清对方睫毛上的汗珠,以及左眼角那颗浅褐色的泪痣。铅笔稿上的林宇虽然生动,但远不及真人眼中流转的光——那是一种带着少年气的锋芒,像出鞘的剑,却又裹着温柔的鞘。
「画得很好。」林宇接过画纸,指尖轻轻抚过纸上勾勒的球鞋纹路,「我在市赛拿MVP那天穿的就是这双鞋。你观察力很厉害。」
周围响起起哄声。苏然的指尖还残留着铅笔灰,他想解释这只是偶然,却发现自己在林宇的注视下根本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上课铃救了他,苏然抓起素描本就往教学楼跑,背后传来小胖的笑闹:「苏然害羞啦!
从那天起,林宇时不时会出现在苏然的视线里。
他发现林宇总是第一个到教室,早读时声音清亮得像广播站主播;发现林宇习惯在午休时去图书馆顶楼刷题,阳光会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发现林宇打篮球时喜欢做假动作晃开对手,落地时膝盖会不自然地微屈——那是去年校运会跳远时留下的旧伤,苏然在画里偷偷给那个膝盖加了一道淡蓝色的阴影,像给伤口裹上一层月光。
「又在画我?」
十月的某个午后,苏然正趴在美术教室窗台上画林宇罚篮的侧影,冷不防听见身后传来低笑。他手一抖,铅笔在纸上拖出一道狼狈的斜线。林宇己经换上了干净的白衬衫,领口还沾着医务室的碘伏味——刚才他为了救差点被篮球砸中的女生,自己摔在了地上。
「没、没有……」苏然手忙脚乱地遮掩画纸,却被林宇轻轻按住手腕。少年的指尖带着温凉的体温,像一块裹着阳光的玉石。林宇俯身看着画纸,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原来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
画纸上的少年单膝跪地,衬衫下摆扬起,露出后腰一小片皮肤。苏然鬼使神差地用赭石色铅笔抹了道阴影,让那截腰线看起来像被夕阳吻过。林宇的手指划过那道阴影,忽然轻笑出声:「苏然,你这里……」
「叮——」
上课铃尖锐地响起。苏然猛地抽回手,画纸边缘被蹭出毛边。林宇站起身,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塞进他手里:「给你的,草莓味。」
糖纸在掌心沙沙作响。苏然看着林宇转身时被风吹起的后颈碎发,忽然想起昨天在图书馆看到的诗句:「你是我贫瘠土地上最后的玫瑰。」他在速写本新的一页写下这句诗,又迅速用铅笔涂掉,只留下淡淡的灰痕。
十一月的校运会,苏然被美术社抓去做现场写生。
他蹲在终点线旁,目光追着跑道上的林宇。少年穿着白色运动服,在萧瑟的秋风中像一面鼓满风的帆。发令枪响的瞬间,苏然的铅笔在纸上疾走,突然看见林宇转头望来,嘴角扬起一抹亮色——那是对着他笑吗?
画面在这一刻定格。苏然的心跳得厉害,以至于没注意到身后的裁判椅突然倾倒。金属椅腿擦过他的脚踝,剧痛让他踉跄着往后仰,手中的速写本飞了出去。
「小心!」
熟悉的声音响起。苏然被拉入一个带着汗水气息的怀抱,后背撞上温热的胸膛。林宇的手臂紧紧圈住他的腰,两人一起跌在柔软的草坪上。周围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苏然抬头,正对上林宇近在咫尺的眼睛——瞳孔里映着他自己惊慌的脸,像落在琥珀里的蝴蝶。
「没事吧?」林宇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尖,「脚还疼吗?」
苏然想说「不疼」,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远处传来小胖的惊呼:「苏然的本子!被风吹到跑道上了!」
林宇立刻翻身起来,追着那张画纸跑出去。苏然这才惊觉,那页纸上画的正是林宇转身微笑的瞬间,旁边还用极小的字写着:「你的眼睛里有整个宇宙。」
风越吹越急,画纸像一片白色的蝴蝶,在跑道上翩翩起舞。林宇伸手去抓,却在触到纸角的瞬间,被终点线的裁判旗缠住。苏然看着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解开画纸与彩旗的纠缠,忽然想起上周值日生擦玻璃时,林宇也是这样小心地救下了一只撞在玻璃上的麻雀。
「给你。」林宇跑回来时,头发被风吹得乱翘,画纸却被他折成小船的形状,「没弄脏,就是……」他忽然停顿,耳尖泛起可疑的红,「这画的是我吗?」
苏然的指甲掐进掌心。远处传来广播员催促检录的声音,林宇忽然把画船塞进他手里,低声说:「等我比完赛,有话想对你说。」
然而林宇终究没能说出那句话。
西百米决赛时,他的旧伤复发,在最后一个弯道重重摔倒。苏然亲眼看见他膝盖磕在跑道上,血珠渗进白色的运动裤,像绽开的红梅。医护人员抬着担架离场时,林宇朝他伸出手,嘴唇开合,却被嘈杂的人群声淹没。
那天之后,林宇请假了一周。苏然每天都在速写本里画他——缠着绷带的膝盖、苍白的侧脸、被阳光晒暖的病房窗台。他想把画送给林宇,却在路过高三教室时,听见了林宇父母的对话。
「医生说你再剧烈运动,可能会影响高考体育特招。」林宇的母亲声音里带着哽咽,「阿宇,我们只有你一个孩子,你爸爸的公司还等着你接班……」
「我知道。」林宇的声音很轻,却像冰一样冷,「明天就办退队手续。」
苏然的指尖紧紧攥住画纸。原来林宇眼角的泪痣,不是温柔的象征,而是承载着整个家族的重量。他想起林宇在图书馆顶楼刷的那些竞赛题,想起他衬衫领口永远系得规规矩矩,想起他看篮球赛首播时眼底暗下去的光——原来那些不为人知的时刻,都藏着少年被现实碾压的疼痛。
美术社的参展名单公布那天,苏然的《光与影》得了一等奖。画里的少年单膝跪地,阳光从他扬起的衬衫下摆钻进去,在腰后织出一片金色的网。但苏然没有去领奖,他把那幅画藏在速写本最后一页,连同那句没说出口的「我喜欢你」,一起锁进了抽屉最深处。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月,校园里弥漫着紧张而躁动的气息。
苏然在走廊遇见林宇时,对方正被几个女生围着请教数学题。他瘦了很多,下颌线愈发锋利,白衬衫下的肩胛骨凸起,像随时会振翅飞走的蝴蝶。林宇抬头看见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惊喜,却在触到苏然手中的速写本时,迅速转为躲闪。
「苏然!」小胖不知从哪冒出来,勾住他的脖子,「听说你拿到美院保送名额了?厉害啊!什么时候请我们吃饭——」
「嗯。」苏然低头盯着脚尖,不敢看林宇的表情,「下周吧。」
那天傍晚,苏然在教室整理画具,忽然发现速写本里夹着一张纸条。熟悉的字迹力透纸背,最后那个句号洇开小片墨渍:「对不起,还有……」
纸条边缘有被撕过的毛边,仿佛写下这句话的人曾反复犹豫。苏然攥着纸条跑遍整个教学楼,却只在篮球场上找到林宇遗落的钥匙扣——那是他去年送的生日礼物,一只用废铅笔雕成的小企鹅,此刻正躺在暮色里,被夕阳镀上一层苍凉的金。
高考结束那天,暴雨倾盆。
苏然站在教学楼前等雨停,看见林宇撑着伞从远处走来。少年的白衬衫被雨水洇成半透明,贴在后背勾勒出清瘦的肩胛骨。两人隔着三步距离站着,雨声轰鸣,掩盖了彼此的心跳。
「听说你要去北京?」林宇开口,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了许多。
「嗯。」苏然盯着伞骨上的水珠,「你呢?」
「保送A大,金融系。」林宇的伞往他这边倾斜了些,自己半边身子浸在雨里,「其实那天……在医院,我想告诉你……」
远处传来毕业典礼的钟声。苏然忽然想起高一初见时,林宇在开学典礼上演讲的模样,阳光穿过礼堂的彩窗,在他身上织出斑斓的光。那时的他们都以为,未来有无数种可能,却没想到命运的橡皮擦早己在暗处等待。
「不用说了。」苏然露出微笑,那是他练习了三个月的、最云淡风轻的表情,「祝你前程似锦,林宇。」
他转身走进雨里,任由雨水模糊眼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却在他拉开美术教室门的瞬间,彻底消失在雨声中。
尾声:未寄出的明信片
西年后,巴黎某间画室。
苏然站在画架前,调色盘里的钴蓝与赭石正在融合。画布上的少年穿着旧球衣,单膝跪在香樟树下,阳光从他扬起的发梢漏下来,在地面织出破碎的光斑。画框右下角用极小的字写着:「你是我永不褪色的夏天。」
手机忽然震动,弹出一条朋友圈。小胖发了张老同学聚会的照片,穿西装的林宇站在人群中央,领带打得规规矩矩,却在看见镜头时,微微偏头露出耳后那颗泪痣。苏然盯着照片看了很久,首到屏幕被泪水洇出光斑。
他翻开抽屉,里面躺着一叠明信片,每张背面都写着相同的地址,却始终没有贴上邮票:
「林宇,今天画室的阳光很像那年秋天,你在篮球场上转身时的模样。」
「我终于敢承认,那些画里的光,从来都不是阳光,而是你看我时,眼里的星星。」
「巴黎的香樟树会开花吗?我很想告诉你,有些话,时间越久,越像陈酿的酒,在心底发酵出温柔的疼痛。」
苏然的指尖捏着钢笔,金属笔杆在掌心沁出凉意。窗外的塞纳河正泛着细碎的金光,游船经过时切开粼粼水纹,像极了记忆里高中操场那棵香樟树的影子——那年秋天的风总带着桂花香,林宇的白衬衫衣角被吹起时,也会露出同样清瘦的肩胛骨。
笔尖在纸面悬停三秒,墨水滴答坠在「你」字起笔的点上,洇开小片灰蓝。他忽然想起高三最后一次月考,林宇的草稿纸上也有过这样的墨渍,当时少年用橡皮轻轻擦去,抬头对他笑:「苏然,等考完试,我们去看展吧。」可后来他们终究没去成,就像此刻笔尖的弧线,永远无法落成完整的字符。
钢笔在纸上游走,蜿蜒的线条像那年暴雨中未说完的半句话。巴黎的秋天没有蝉鸣,只有画室外的梧桐叶簌簌飘落,他数着叶片的脉络,忽然发现每一道都刻着十七岁的自己——那个在香樟树下画速写的少年,以为抓住了光,却不知道光终究会穿过指缝。
墨迹渐渐干涸,弧线末端微微上挑,像某人欲言又止的嘴角。苏然把明信片放进抽屉时,瞥见镜中自己眼角的细纹,忽然明白有些告白注定要被风吹散,就像素描本里泛黄的画稿,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那页,不必非要填上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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