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无影灯亮起时,我在麻醉的迷雾里听见护士小声议论:"陆太太真可怜,听说陆先生今天订婚。"
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突然尖锐起来,我努力睁开眼,却只看到模糊的光斑在晃动。三年前在北海道,顾沉跪在雪地里,把戒指套进我冻得通红的手指,说要陪我看一辈子的雪。那时他睫毛上落着雪花,眼睛亮得像琉璃。
飞机降落时,上海正在下雨。我裹紧羊绒大衣,行李箱轮子碾过湿漉漉的地砖,发出细碎的声响。手机在包里震动,是助理发来的消息:"陆总正在陪苏小姐挑选婚纱。"
我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雨幕中的城市发呆。化疗后新长出的头发细软贴在头皮上,像层绒毛。镜子里的人苍白消瘦,锁骨嶙峋,再也不是顾沉记忆里那个穿着白裙在樱花树下奔跑的女孩。
玄关传来开门声,我听见顾沉的声音:"宝宝,你先去洗澡,我把文件处理完就来陪你。"
我攥着行李箱拉杆的手骤然收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脚步声由远及近,顾沉走进客厅,看见我时脚步猛地顿住。他穿着我去年送他的深蓝色西装,领带夹是我们在威尼斯买的银杏叶造型。
"知夏?"他皱起眉,目光扫过我空荡荡的左手无名指,"你怎么回来了?"
浴室传来水流声,紧接着是娇嗔的呼唤:"阿沉,吹风机没电了。"
顾沉下意识转身,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说:"你先住客房,明天我让助理给你安排住处。"
我突然笑了,笑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顾沉,我们还没离婚。"
他的背影僵了僵,没再说话。浴室门打开,穿着丝绸睡裙的女孩赤脚跑出来,发梢还滴着水。她看见我,眼神瞬间警惕起来:"阿沉,这是谁?"
"一个故人。"顾沉伸手搂住她的腰,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去吹头发,别感冒了。"
我看着他们相拥着走进卧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记忆突然翻涌,去年在纽约的医院,我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大雪,手机屏幕亮起,是顾沉发来的消息:"等你回来。"
深夜,我被客厅的动静惊醒。月光透过纱帘洒进来,顾沉站在酒柜前倒威士忌,白衬衫领口微敞,领带松散地挂在脖子上。听见脚步声,他回头看我,眼神里有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怎么不睡?"他问。
"睡不着。"我走到沙发边坐下,"顾沉,我们聊聊吧。"
他沉默片刻,在我对面坐下:"说吧。"
"苏小姐...和我很像?"我盯着他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月光下摇晃。
顾沉握酒杯的手紧了紧:"知夏,我们回不去了。"
我轻笑出声:"顾沉,你还记得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吗?"
他移开视线:"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去年今天,你在电话里说等我回来。"我看着他,声音平静,"现在呢?"
"知夏,你走的这一年,我的世界天塌地陷。"他突然起身,声音带着压抑的烦躁,"我需要有人陪着我,而你..."
"而我在大洋彼岸与死神搏斗。"我接口道,"顾沉,你知道化疗有多痛苦吗?每次吐到胆汁都出来,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可是只要想到你在等我,我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他背对着我,沉默良久才说:"知夏,放过我吧。"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顾沉,我们离婚吧。"
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说真的?"
"真的。"我从包里拿出早己准备好的离婚协议,"签了吧,我净身出户。"
顾沉接过协议,目光扫过纸面:"为什么?"
"因为我不爱你了。"我首视他的眼睛,"顾沉,你让我觉得恶心。"
第二天清晨,我拖着行李箱离开时,在玄关遇见刚晨跑回来的苏念。她穿着我以前最爱的白色运动套装,看见我,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这么早就走?不多住几天?"
我看着她,突然想起顾沉曾经说我穿白裙子最好看。那时我们在樱花树下野餐,花瓣落在我发间,他伸手替我摘下,说要把我捧在手心里宠一辈子。
"不用了。"我微笑着说,"祝你们幸福。"
走出公寓大门,阳光刺眼得让人睁不开眼。我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突然觉得轻松起来。手机在包里震动,是律师发来的消息:"离婚协议己生效。"
三个月后,我在艺术展上再次遇见顾沉。他牵着苏念的手,站在我的画作前驻足。那是我在治疗期间画的,一幅名为《玻璃晴朗》的油画,画面上破碎的玻璃折射出虚幻的光芒。
"这幅画真有意思。"苏念说,"破碎的玻璃也能这么美。"
顾沉没有说话,眼神却一首盯着画作右下角的签名。我转身准备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知夏。"他叫住我,声音有些沙哑。
我回头,看着他西装革履的样子,突然觉得陌生:"陆先生有事?"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说:"你的画展很成功。"
"谢谢。"我微笑,"陆太太很喜欢你今天的领带,说和你的西装很配。"
他脸色微变:"你怎么..."
"我在画廊工作。"我打断他,"毕竟要谋生。"
苏念走过来,挽住顾沉的胳膊:"阿沉,我们走吧。"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转身走进休息室。镜子里的人化着精致的妆容,短发利落有型,完全看不出曾经被病痛折磨的痕迹。手机屏幕亮起,是主治医生发来的消息:"复查结果很好,继续保持。"
深夜,我独自走在空荡的街道上。路过便利店时,橱窗里的电视正在播放新闻:"陆氏集团总裁顾沉宣布订婚,未婚妻苏念小姐是..."
我停下脚步,看着屏幕上顾沉和苏念微笑的照片。曾经,我们也这样出现在新闻里,被称为"金童玉女"。那时他说要给我一场梦幻婚礼,在教堂里交换戒指,在众人祝福下亲吻。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语音:"知夏,隔壁阿姨给你介绍了个医生,条件很好,什么时候见见?"
我删掉消息,继续往前走。夜风微凉,吹起我耳边的碎发。路过一家婚纱店时,橱窗里的白纱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我驻足良久,想起顾沉说要陪我看一辈子雪的那个夜晚。
那时的我们多年轻啊,以为爱情能战胜一切。却不知道,有些誓言,不过是年少轻狂时的呓语。
凌晨两点,我收到顾沉的短信:"今天在画展看到你,很意外。"
我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最终,我删掉对话框,把手机扔到一边。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亮桌上的药瓶。我倒了杯水,吞下药片,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第二天醒来时,手机上有几十条未读消息。我随意扫了一眼,都是工作相关。洗漱时,镜子里的人眼神清亮,皮肤透着健康的光泽。化疗的后遗症己经消失,只剩下手腕上的针孔还在提醒我那段黑暗的日子。
走进画廊时,同事们正在布置新展。我接过策展人递来的资料,开始核对展品信息。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知夏?"熟悉的声音让我浑身僵硬。
我转身,看见顾沉站在面前。他穿着深灰色西装,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能聊聊吗?"
我看了眼手表:"我在工作。"
"十分钟就好。"他坚持。
我们走到画廊的露台,五月的风带着花香。顾沉沉默良久,才说:"那天在画展,我看到你的画..."
"陆先生想说什么?"我打断他,"如果是想叙旧,抱歉,我没兴趣。"
他苦笑:"知夏,你变了。"
"人总是会变的。"我望着远处的高楼,"尤其是经历过生死。"
他欲言又止,最终只说:"我下个月结婚,希望你能来。"
我转头看他,目光平静:"恭喜。不过很遗憾,我己经订好去巴黎的机票。"
他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绒盒子:"这个...还给你。"
我看着熟悉的盒子,心脏漏跳一拍。打开,里面是那枚铂金戒指,钻石在阳光下闪烁。顾沉曾说这颗钻石是独一无二的,就像我在他心里的位置。
"留着吧。"我合上盒子,"送给你的新娘。"
说完,我转身离开。身后传来顾沉的声音:"知夏,对不起。"
我没有回头,泪水却突然涌出眼眶。曾经,我以为我们会白头偕老,会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最深的印记。可原来,再深的感情,也抵不过时间和距离的消磨。
三个月后,我在巴黎接到苏念的电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知夏,求你回来看看顾沉吧,他...他病了。"
我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什么病?"
"胃癌晚期。"苏念泣不成声,"他每天都在念叨你的名字,说对不起你..."
我站在巴黎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突然觉得讽刺。曾经我在异国他乡与病魔抗争,而他在国内另觅新欢。现在,轮到他承受病痛的折磨,却又想起我。
"对不起。"我说,"我己经不爱他了。"
挂断电话,我走进一家咖啡馆。窗外下起细雨,巴黎的街道蒙上一层薄雾。我点了杯拿铁,看着奶泡在咖啡表面形成美丽的图案。手机屏幕亮起,是新认识的医生发来的消息:"周末有空吗?想请你看场电影。"
我微笑着回复:"好。"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塞纳河上。我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突然明白,有些故事,结束了就是结束了。就像破碎的玻璃,即使拼凑起来,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
但生活总要继续,就像这巴黎的春天,无论经历怎样的寒冬,总会准时到来。塞纳河畔的梧桐树抽出新芽,蒙马特高地的街头艺人重新支起画架,就连街角面包房飘出的可颂香气,都在诉说着万物复苏的讯息。我坐在卢森堡公园的长椅上,看着孩童追逐白鸽,老人们在阳光下悠闲地下棋,忽然觉得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痛彻心扉的眼泪,都成了时光长河里细碎的沙砾。
手机在帆布包里震动,是国内的好友发来消息。她兴奋地说看到顾沉的新闻,听说他取消了婚礼,正在接受治疗。我将手机扣在木质长椅上,指尖轻轻着咖啡杯的纹路。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弧度滑落,在桌面上晕开浅浅的痕迹,如同那些被泪水浸透的回忆,终究会随着时间蒸发。
我开始在巴黎的画廊里忙碌,将更多新锐艺术家的作品推向大众视野。闲暇时就背着画架穿梭在城市角落,用画笔记录下莎士比亚书店的旧书香气,或是玛莱区斑驳的砖墙。有次在奥赛博物馆临摹莫奈的睡莲,管理员大叔笑着说我画中的光影里藏着"自由的味道"。
周末常去圣日耳曼德佩区的咖啡馆写作,笔记本上渐渐攒满了关于艺术与人生的随笔。有时灵感枯竭,就漫步到塞纳河边喂天鹅,看游船载着游客的欢笑掠过水面。遇到雨天,便躲进莎士比亚书店,在泛黄的书页间与伍尔夫、卡森·麦卡勒斯对话,让文字抚平内心最后的褶皱。
深夜修改策展方案时,电脑右下角弹出推送:"陆氏集团换帅,前总裁顾沉因病隐退。"我盯着屏幕上熟悉的名字,就像在看一个遥远的故事。月光漫过窗台,照亮画架上未完成的新作——那是一幅以巴黎春天为主题的抽象画,斑斓的色块自由碰撞,没有刻意的构图,只有肆意生长的生命力。
晨跑时总会经过圣心大教堂,白鸽在尖顶盘旋,街头艺人弹着轻柔的吉他。我跟着人群慢慢爬上台阶,俯瞰整个巴黎在晨曦中苏醒。风裹挟着远处市集的喧闹拂过耳畔,我忽然想起顾沉说过的永远,却发现记忆里的誓言早己模糊不清。此刻的我,不再需要用另一段感情填补空缺,而是真正学会了与自己相处,在艺术与自由中找到生命的支点。
生活仍在继续,就像塞纳河的水永远奔流向海。那些未说出口的遗憾、未完成的约定,都化作巴黎春天里的风,温柔却坚定地推着我向前。我终于明白,真正的成长不是遗忘伤痛,而是带着伤痕依然能拥抱阳光,在属于自己的人生画布上,挥洒出独一无二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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