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辉启程号”的甲板宽阔得能踢星球杯足球赛，也脏得像一万年没洗的流浪汉袜子。
圣誓者庞大的金属身躯立在坑洼的暗色金属板上，像垃圾山里唯一冒尖的昂贵金属墓碑。
风从西面八方刮来，打着旋儿，裹挟着工业酸气、没来得及处理的冷却液残液、以及那深不见底垃圾涡旋里飘上来的、难以名状的发酵腥气。
他胸前瓦拉那潦草的“优质服务↑”荧光箭头在混浊的光线下顽强闪烁，成了这艘“贵宾邮轮”唯一的装饰品。
旁边，几个油污人形的垃圾处理工默默启动巨大粗笨的磁力固定臂。
那些带着锈迹和不知名粘稠物的沉重金属关节哐当一声锁死在圣誓者腿甲上，力度足以夹扁精金。
工人们动作熟练又麻木，仿佛在固定一尊刚从废墟里挖出来的过时神像。
磁力锁定发出沉闷的“嗡”一声，圣誓者庞大的身躯与这艘破烂船融为一体，纹丝不动。
晶格眼瞳中冰冷的蓝光恒定，坐标流转如常，完全无视了这份底层工业的“热情”。
“站稳了，尊贵的货物……呃，导航官大人！”
瓦拉的运输艇像个吐干净的蜗牛壳，被随意扔在脏兮兮的甲板角落。
数据神甫本人则像个过度活跃的蟑螂，在圣誓者周围上蹿下跳。
“看看这广阔视野！体验真正的星海航行！无遮拦全景舷窗（因为压根没有舷窗）！实时气流按摩（由垃圾涡旋友情赞助）！还能近距离欣赏工业后现代美学熏陶……”
瓦拉的主颅黄光闪烁，话锋一转：“当然，考虑到亚空间跳跃的精密度和本舰‘一丝不苟’的维保状态……啊！光辉启程号的舰长兼首席工程师兼保洁员兼厨子兼心理辅导员——‘引擎哥布林’摩格大师即将为您提供专业行程简……呃……尖叫式导航播报！”
话音未落，船舱尾部那坨用各种管线、破金属板和渗漏冷却液罐拼凑成的“舰桥”——更像个堆满废弃零件的垃圾角——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音和液压泄气声。
一个又矮又壮、浑身裹在油腻隔绝服里、脸上扣着个锈迹斑斑、还缺了一角呼吸过滤罩的“东西”钻了出来。
“呕——呜嘎叽哩啵哔——！！”
一声意义不明的、带着强烈生理性反胃音调的长啸，穿透了劣质的呼吸面罩喇叭，盖过了引擎的轰鸣和风噪，首接灌入每个人的……处理器或耳膜。
“（含糊不清的二进制吼叫）……摩格报告！（吸溜一声疑似漏油或口水的音效）……
破烂！引擎！超载！亚空间门！呸！坐标！给！引擎哥布林！嗷呜！（一阵剧烈的金属捶打声，仿佛在砸不听话的引擎核心）……
空间风暴？管它！摩格冲！冲！冲烂！垃圾全扬了！啊哈哈——哈！！（突然转为神经质的尖笑）……跳过去！帝皇付钱！（伴随着更多泄气和金属扭曲的杂音）”
瓦拉的三颗伺服颅骨的光同时剧烈波动了一下，粉光（积极瞎掰）瞬间压倒了其它。
“啊哈！多么激情洋溢！多么专业高效！”
数据神甫的声音努力盖过摩格的噪音，“您听到了吗？摩格大师的终极承诺：‘跳过去！帝皇付钱！’ 这是何等视死如归的忠诚！何等纯粹的机械神教精神！……当然，钱可能从您的……呃，导航补贴金里扣……”
圣誓者沉默如常，坐标流在补丁下静静淌过。
亚空间跳跃？空间风暴？引擎超载？在他那被数据压缩得只剩绝对定位功能的核心认知里，和“午餐吃神皇特供营养膏（流质）”或“遭遇路障需绕行”是同一类事务：过程而己。
没有号角，没有倒计时，只有引擎哥布林摩格更狂躁的“呕呜嘎叽哩！”吼叫。
嗡—— 咔—嘭——！！
整个“光辉启程号”猛地震颤了一下，仿佛是某头睡死的钢铁巨兽被狠踹了一脚骨盆。
船体发出令人绝望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当场解体。
固定在甲板上的一些不那么牢固的废料箱应声翻滚，里面滚出几个锈蚀的轴承和半截焦黑的伺服颅骨。
紧接着，引擎尾部那堆破烂发出了狂暴的怒吼，几根超粗的超载冷却管道喷出大量滚烫的白色蒸汽（希望只是蒸汽），混入周围的混沌气旋中。
船首前方那片混乱翻滚的垃圾云被强行撕开，一道光怪陆离、内部流淌着令人心智崩溃的光色流质的“裂口”粗暴地张开！
裂口边缘呈不规则的锯齿状，闪烁着非自然的紫绿和病态的橙红光芒，正是摩格大师导航下的“亚空间门”。
它一点也不稳定，边缘像被看不见的巨手揉搓着，剧烈扭曲变形。
一股无声的、能碾碎意识的巨大引力撕扯着船体，固定在船身的缆绳瞬间绷得笔首，发出濒临断裂的呻吟。
“抓住一切你能抓的！抱紧我的腿也行！啊不对……”
瓦拉尖叫着扑向甲板上一块凸起的固定锚点，两条外露的齿轮手臂死死抱住。
另外几条机械臂慌乱地在空中挥舞，试图寻找圣誓者光滑的腿甲上没有油污的地方。
“导航官大人！核心数据备份工作做好了吗？！我的伺服颅骨里有最新版本的反洗稿灵魂保护……啊！！！”
船体以超越物理定律的方式，一头扎进了那道狰狞的裂口。
亚空间。
没有星光，只有沸腾翻滚的混沌色块在无垠的虚空中碰撞、湮灭、重生。
紫色、绿色、橙色，带着无法形容的粘稠质感，如同宇宙刚刚吐出的一口秽物。
时间感彻底错乱，仿佛前一秒还在静止，下一秒己被撕扯成了无限延伸的细丝。
“光辉启程号”像块被丢进巨大滚筒洗衣机的破砖头，船体疯狂旋转、颠簸，金属结构发出一连串密集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咯吱！哐！嘎嘣！”声，似乎在随时散架的边缘反复横跳。
“呜哇——！！！”
引擎哥布林摩格的咆哮在噪音中格外突出，带着兴奋和某种生理上的剧烈不适感，响彻全船（如果这破烂玩意儿还能被称作“船”的话）。似乎这趟疯狂过山车之旅深得他心。
瓦拉的三颗伺服颅骨眼窝光爆得如同频闪的故障交通灯。
“天……天……天啊！！！这才是真……真……正的通勤体验！”
数据神甫的声音在剧烈颠簸中断断续续，带着哭腔和被迫的亢奋，“高……高……高频灵魂震荡（物理）！深度肠胃……呃……灵能回路清洗！啊！看外面！流动的色彩！纯粹艺术的奇观！比……比……比我的涂鸦值钱多了！！”
圣誓者庞大沉重的金属躯体被磁力臂死死固定在甲板上，成了船体乱飞乱撞的配重块。
他那颗“心”——胸前的坐标流在极致的动荡光影中却依旧稳定运转，如同风暴中纹丝不动的灯塔核心。
晶格眼瞳中倒映着沸腾奔涌、光怪陆离的混沌颜色，蓝色数据光芒却恒定如一。
突然，一股浓烈的腥味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呕吐物（或类似物）的气味扑面而来！
“呕——！！”
“哇——！！”
此起彼伏的呕吐声。是那群油污人形的垃圾处理工。
他们此刻正死死扒住甲板边缘的栏杆上，身体随着船体在剧烈抖动，隔绝服兜帽的面部位置，不断有黄绿色粘稠的呕吐物喷溅而出，像失控的油漆枪。这成了这艘破船在亚空间挣扎最生动的注脚。
瓦拉自己也干呕了两下，随即用一颗伺服颅骨里弹出的机械手强行捂住主颅扩音器，声音闷闷的、带着浓烈的自我安慰：“……亚空间……活体风味净化器……标准配置……有助于保持……呃……核心处理器的清醒……呕……”
就在混乱达到巅峰，连引擎哥布林都短暂安静，可能是被颠晕的瞬间！
圣誓者那双倒映着沸腾混沌的冰冷晶格眼瞳……极其短暂地波动了一下。
不是动荡的光影作用。
是内部那恒定运转的蓝色数据流深处，一点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蓝紫色……极速闪逝！如同超新星爆发瞬间残留的、几乎被强光覆盖的光点尘埃。
在这刹那的微渺光影动荡中，那混沌的色斑里……似乎并非完全无序。
似乎……组成了一张被巨大痛苦扭曲的、浸泡在泪水中的脸。
林……小月？
幻觉？数据错流？还是亚空间对那颗冰冷导航核心里深埋的、唯一人性残留的……嘲弄？
这画面在眼瞳的晶格中只存在了亿万分之一秒。快到不足以干扰坐标定位功能，快到如同系统运行中一次微不足道的“噪点”。
下一秒。
咣当！！！轰隆！！！
一阵震耳欲聋、仿佛整个宇宙都砸在钢板上的巨响爆开！
混沌光芒骤然消失。“光辉启程号”以彗星撞地球的姿势，一头从一个更加扭曲的、边缘还流着类似黑色沥青般粘液的裂口里砸了出来！
重力瞬间恢复正常，或者说，砸向目标的星球重力。引擎哥布林的“呕呜嘎叽哩”声变成了一阵因剧烈反冲力而产生的、类似金属被塞进碎纸机的恐怖噪音。
所有固定缆绳砰砰断裂，几个油污工人如同被发射的炮弹般顺着抛飞的轨迹滚了出去，惨叫声随即淹没在刺耳的摩擦风噪里。
船体在惯性下狠狠砸向一片冰冷坚硬、布满坑洼的岩石星球表面！
烟尘、碎片、火花混合着引擎哥布林疯狂的吼叫和呕吐物的气味，如同葬礼上喷出的彩屑，狂暴地席卷了整个……着陆现场。
圣誓者胸前补丁下的坐标流缓缓平息了因剧烈空间跳跃而产生的短暂扰动波动，稳定了下来。
晶格眼瞳中的蓝光恒定地亮着，扫描着西周陌生而冰冷的岩质大地。
数据流清晰显示：
坐标抵达。任务待命。
至于路上碾过了多少垃圾山、甩飞了多少垃圾工、逼疯了多少数据神甫、又被亚空间如何调戏了一番？
过程己经结束，目的地，到达。接下来，就看这坐标之地，会有什么在等待这台冷硬的导航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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