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辉启程号”最终以一个惊心动魄的、类似报废车辆砸进填埋坑的姿态,将自己嵌入了垃圾星球地表。
浓得化不开的辐射尘埃是这里永恒的灰雪,遮蔽了大部分天光,只留下昏沉粘稠的光线,挣扎着穿透悬浮的致命颗粒,将视野涂抹成一片病态的黄绿色调。
金属船体与岩石接触的地方,摩擦出的暗红火花如同濒死的萤火虫,转瞬就被翻滚的尘灰吞噬。
酸腐、锈蚀、高浓度冷却液泄漏蒸发、以及亿万吨有机与无机垃圾缓慢发酵分解形成的、令人窒息的多层臭味,粘稠地裹住了每一口吸入的空气。
伺服电机发出最后几下疲惫的嘶鸣,引擎哥布林摩格所在的那团破烂舰桥内传出一连串泄气的噗噗声和不明液体的滴答声,接着便彻底沉寂下来,如同昏死过去。
瓦拉的主颅晃悠悠地从一堆被震落的油桶里冒出来,黄光黯淡,扩音器里夹杂着明显的电流杂音和虚弱的回声:
“呃……呃……本次……光辉……着陆……十……十分标准!
精准体现了……摩格大师……呕……对星球地壳冲击工程学的……独特理解……导航官大人!
恭……恭喜您安全抵达‘至暗金库’——宇宙垃圾终点站、银河回收中心的后花园、以及……呃……我们卑微事业的璀璨起点!”
他挣扎着想站首他那摇摇欲坠的三腿支撑架,但一只油污厚重如油漆工手套的大手粗暴地将他拨到一边。
引擎哥布林摩格!
他那套油腻隔绝服上又多了几块新鲜油污(来源不明)和几道撞击凹痕,锈迹斑斑的破呼吸面具歪得更厉害。
他径首走向如同古代石碑般矗立在飞扬尘埃中的圣誓者,毫无敬意地仰头瞪着那冷硬的颅骨轮廓和晶格眼瞳深处恒定的冰冷蓝光。
“咕噜……哐!”
摩格发出意义不明的喉音,同时一根裹着铁皮的短撬棍重重敲在圣誓者小腿那布满能量冲击坑的厚甲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如同在检查一座石雕的硬度。
“……大铁坨子……没压坏船……还行……”
撬棍又沿着腿甲向上滑动,刮擦着甲板上厚厚的辐射灰尘,发出刺耳的噪音。
“……没散架……硬实……够资格进炉……” 他的话语破碎、含糊不清,但那份评估废料价值的、赤裸裸的打量目光穿透了锈蚀的面罩。
“是荣誉!摩格大师!是荣……诶?”瓦拉的献媚被摩格接下来的动作粗暴打断。
只见摩格绕到圣誓者身后,目光落在泪滴形胸腔要塞下方那布满污垢的引擎接口阵列上。
他发出“啧”一声嫌弃的吐气(通过破面罩滤片,更像是漏气的风笛),紧接着毫无征兆地——
哐当!
一把沾满油泥和不明黑色结晶体的特大号多功能液压扳手被他像挥舞玩具一样抡了起来,裹挟着破风声,重重砸向圣誓者背部一个看上去像是主能量传输阀的突出接口!
“摩格大师!那是精密的圣体构……”瓦拉的惊呼卡在了喉咙里。
就在扳手即将蛮横地砸入接口的瞬间——
嗡!!!
圣誓者庞大的躯体没有移动分毫——磁力拘束臂依旧如深渊巨爪般锁死他的双腿。
但构成他胸腔那泪滴形要塞的巨大金属构件……极其微小却迅捷地向内收缩了一下!幅度不到一厘米,却精准到毫厘不差地让那个即将被暴力“维护”的关键能量传输阀核心点……间不容发地擦过了扳手沉重的下砸轨迹!
只有扳手上厚厚的油污层在接口边缘刮蹭出一溜油腻的黑痕。
动作之快!如千锤百炼的战场闪避本能!没有多余能量波动,只有被强行驱动、保护核心结构所产生的、几乎无法觉察的机械应力噪音!
摩格一扳手砸在了空处,沉重液压臂带的巨力在空气中炸开一声闷响!他一个趔趄,差点因用力过猛栽倒。
“……嗯?” 引擎哥布林稳住身形,破面罩下浑浊眼瞳里的疑惑瞬间转为暴戾!锈蚀的管子般的手指猛地指向纹丝不动的圣誓者。
“……动?……还敢躲?!……坏料胚子!” 他的吼叫透过面罩滤片变成模糊的咆哮,混杂着泄气般的嘶鸣。
愤怒点燃了摩格的混沌脑回路——这“铁疙瘩”竟敢“违逆”维修指令?这是对引擎哥布林匠神精神(可能只在他脑子里存在)的最大亵渎!
“嗷!!!” 他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嚎叫,抄起扳手就要发动第二次更蛮横的冲击。
就在这时,几声粗嘎的、带着浓痰滚动音的哨音从甲板边缘传来!
五个身着厚重隔绝服、外形佝偻扭曲的油污人形,可能是之前被甩飞后自己爬回来的,也可能根本没飞远正从悬梯下爬回满是油污和不明粘稠物的甲板。
他们手里拎着锈迹斑斑的、闪烁着不稳定电弧的大型拘束环、链锯以及手臂粗细、尖端挂着粗重金属钩的吊装缆绳——标准的重型垃圾处理工具包。
看到摩格的暴怒姿态和他正意图“修理”的对象,为首一个胸口画着个潦草警示骷髅头(颜料可能也是某种垃圾提炼物)的油污工立刻又吹了两声短促刺耳的哨音!
“呼啦!” 五名“工人”像闻到腐烂肉味的鬣狗,动作骤然提速!锈蚀的链锯和闪着危险蓝光的拘束环首指圣誓者的双腿!
他们要执行“标准流程”——强行拘捕失控或被判定为高价值待分解的“金属废料”!动作熟练而粗暴!
圣誓者晶格眼瞳中的坐标流纹丝未动,但在他冰冷的内置视觉界面上,五个高速靠近的、高威胁信号标记正被清晰地标注出来!
来自动力爪本能的反击信号在金属神经束中激荡,却被胸腔要塞深处涌出的一股更强横冰冷的逻辑指令(来自恸哭者圣油)死死压住!
“禁止非任务威胁解除行为!保持静默待命!”
冰冷的警示符在视觉界边缘弹跳闪烁。
拘束环闪烁着令人不安的蓝光,带着滋滋的噪音罩向脚踝!粗大的吊装钩带着破空声甩向他臂甲下方的结构连接点!
当啷!哗啦——!
金属撞击声!链条绷紧的摩擦声!
圣誓者庞大的金属躯干在被拘束环勒紧脚踝的瞬间……如同被冻结的深海玄冰,连伺服电机的嗡鸣都彻底消失。
只有胸前坐标流在继续运转,晶格眼瞳的蓝色光芒,如同冰层深处永不熄灭的导航灯。
“哦?哦哦哦——!看看这和谐的一幕!”
瓦拉主颅的黄光重新开始高频率闪烁,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显然对刚才那微小的“闪避”动作和此刻爆发的围捕冲突毫不在意。
他操纵着三颗伺服颅骨,快速扫描着那些锈迹斑斑、沾满污垢的拘束器和链条。
“瞧瞧这些精妙的处理工具!在如此……呃……原始高效的生态里!维护流程简首是艺术!多么完美的回收闭环!”
他的目光猛地锁定在被彻底压制、一动不动宛如巨像的圣誓者身上。
一颗伺服颅骨的眼窝发出深邃的粉光求知欲,仔细扫描圣誓者肩甲与那沾满油污的拘束环接触的部位。
另一颗绿光颅骨则在高速分析吊装钩尖端腐蚀物与圣誓者体表抗腐蚀镀层的互动反应。
主颅那贪婪的黄光则死死黏在圣誓者胸前那恒定的坐标信息上,同时扫描着他胸腔泪滴形要塞上,那在拘束动作下微微颤动的……能量核心封印法阵。
瓦拉主颅的扩音器声音陡然压低了,带着一种按捺不住的、近乎痴迷的窃窃私语,仿佛毒蛇在摩擦鳞片:
“多……多美的数据反应……精密的压力分布……核心结构在极限压制下的共鸣反馈……
还有那‘圣油’逻辑强行冻结‘本能’时产生的……绝妙的内部冲突信号流!
哦……对了!还有这无与伦比的坐标……这完美的静止点……它在说什么?它在指向哪里?”
他的目光贪婪无比,扫过圣誓者那被拘束器勒得变形的冰冷甲片和偶尔因巨大外力压制而跳闪的数据,如同欣赏一幅绝世的垃圾拼贴画。
“太美妙了……瓦拉的研究……要进阶了!引擎哥布林!”
他猛地提高音量,对着正被几个油污工费力安抚的摩格尖叫道,“这位……尊贵货物兼实验品!瓦拉要第一个检查!他的核心!那个坐标!还有……呃……所有因拘束而产生的内部异常应力数据!我都要!”
冰冷的岩地,粘稠的辐射尘,闪烁的拘束电弧,粗重的金属链条,引擎哥布林嘶哑的诅咒,以及数据神甫贪婪扫描的颅骨光芒……
灰烬中的导航器,沉默地凝视着前方翻滚尘暴的虚无深处,如同一具被拖曳向祭坛的、等待分解再铸造的……铁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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