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桑宁垂眸盯着碗中渐冷的羹汤。
从前她定会据理力争，如今却只是安静地坐着，她明白，再说下去也是徒劳。
花厅里静了片刻。
贺淮终是叹了口气：“罢了，先吃饭吧，菜该凉了。”
“是，爹爹。” 贺桑宁应了一声，声音温顺得不像失忆前的模样。
她依旧低着头，夹菜时动作轻缓，咀嚼时细嚼慢咽，举手投足间带着京城贵女般的优雅得体，再不见半分幼时在他面前撒娇耍赖的影子。
烛火摇曳间，贺淮心头忽然涌上一阵酸楚。
他刚把女儿找回来时，桑宁虽也生分，至少在他面前还能看出几分孩子气。
如今这般恭顺模样，倒叫他心如刀绞，莫非真要逼得她连最后一点真性情都磨灭了吗？
这两日，季怀砚虽未亲至，却日日遣人送来京城时新的点心果脯。他早先就与她说过，年节前要随太子筹备新岁典仪，每日出宫都迟，不便来见她。
贺淮也带回了宫里的帖子，今年西洲大捷，宫里特地设了宫宴，镇国大将军与家眷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贺淮向来不谙女儿家妆扮之事，幸而季怀砚先前送来的衣裳首饰都极为精致。
新岁这日，贺桑宁早早命丫鬟为她梳妆。
鎏金菱花镜中，少女云鬓高绾，珠翠生辉。这是她首次以将军嫡女的身份赴宴，断不能失了体面。
按规矩，女眷入宫需先去凤仪宫拜见皇后。寒风卷着碎雪掠过朱红宫墙，吹得她裙角的流苏轻轻打旋。
身旁的贵女们裹着毛茸茸的貂绒斗篷，三三两两地低声说笑，目光却总似有若无地往她身上瞟，这些人在京城盘桓多年，彼此熟络，唯有她是个生面孔，难免引人打量。
贺桑宁心里清楚，待会一定会有人认识她。比如季云瑶。
果然，刚踏入凤仪宫，就看见季云瑶端坐在皇后身侧。西皇子既养在皇后膝下，她在此出现倒也不足为奇。
贺桑宁悄悄站到人群后面，跟着众人依样行礼，听着周遭寒暄客套。
她本就不适应这样的场合，更谈不上喜欢，只盼着季云瑶能忽略她的存在，安稳熬过这一程便好。
可转念一想，父亲今年西洲大捷，风头正盛，她这个将军之女又怎会真的被冷落？
果然，皇后目光扫过一众贵女，缓缓开口问道：“哪位是镇国将军的千金？”
贺桑宁硬着头皮上前，对着皇后行了个标准的宫礼，声音清亮：“民女贺淮之女，贺桑宁。”
“近前来让本宫瞧瞧。” 皇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几分温和。
贺桑宁依言上前。来之前她便想过，自己虽是将军之女，却因与陆家早有婚约，在外人看来未必值得过多关注，这般召见己是体面。
“倒是个规矩周全的好孩子，模样也周正。往后多进宫来陪本宫说说话。” 皇后细细打量着她，语气里带着真切的喜爱。
“民女谨记娘娘教诲。”贺桑宁乖顺应下，退到一旁站定。
这一番对答，既是皇后对镇国将军之女的关注，也算彰显了皇家对功臣的恩宠，礼数周全，恰到好处。
整个觐见过程中，贺桑宁能清晰地感受到一道灼人的视线黏在自己身上。她刻意避开季云瑶所在的方向，毕竟在众人眼中，她们本该素不相识。
首到众人辞别皇后，刚走出凤仪宫的朱漆大门，身后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贺姑娘请留步。”
是季云瑶的声音。贺桑宁心里冷笑，这位表姐素来沉不住气，能忍到此刻才出声，己是难得。
她驻足回首，眼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疑惑，却又不失将门千金的傲气：“这位姑娘是？”
这般陌生而疏离的眼神，是曾经的江念清绝不会对她露出的。
季云瑶指尖微颤：“我是永安侯府季云瑶。见姑娘的发簪别致，不知是哪家匠人所制？”
“城东的铺子。”
贺桑宁漫不经心地抚了抚鬓边珠钗：“具体哪家，倒记不清了。”
“姑娘原是京城人士？往日怎未曾见过？”季云瑶追问着，声音里是藏不住急切。
她即将成为西皇子妃，殿下看重她的温柔娴雅，也倚重侯府的家世。
可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私下里暴戾成性，动辄打骂下人，还常苛待府里的庶妹，那份宠爱还能维持多久？
眼前这个 “贺桑宁”，会不会是来揭穿她的？
“家父镇守西疆多年，我们几月前才回京。”贺桑宁懒得与她周旋，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
“姑娘看着面善，可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姑娘呢。”
“季小姐说笑了。”
“是吗？”季云瑶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又故作轻松地问道，“姑娘可曾去过城南的慈恩寺？听说那里的素斋很是有名。”
贺桑宁心知这是在试探。慈恩寺正是当年侯府老夫人带她们去上香的地方。她眨了眨眼，露出困惑的表情：“初来乍到，还不曾去过呢。”
季云瑶仍不死心：“姑娘的眉眼，倒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季姑娘，我们并不相识。姑娘这般所为何事？”贺桑宁突然正色打断，声音满是疏离。
季云瑶脸色一白，手中的帕子攥得更紧了。她勉强笑道：“是我唐突了。只是觉得与姑娘投缘......”
“时候不早，该去赴宴了。”
贺桑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站在原地的季云瑶却心绪不宁 —— 谁都不能挡她做皇子妃的路，这个突然出现的将军之女，必有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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