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寮街的午后，阳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招牌缝隙洒在坑洼的路面上。
这条位于深水埗的老街，早在五六十年代还是成衣和旧货的集散地。
摊贩们推着木板车，叫卖着从大陆逃港者手里收来的二手衫、破铜烂铁。
首到七十年代初，随着日本电子产品的浪潮席卷香江，鸭寮街的命运才悄然转向。
第一批嗅到商机的是那些原本修理收音机的老师傅。他们发现，日本淘汰的二手电器以及拆机拆出来的电子元件，非常有市场。
渐渐地，一些原本只卖旧衣或者只做维修的店铺开始转型，售卖二手电器及电子元件。从日本上个月引出的卡式收录机，到十几二十年前用的晶体管，你都能在这条大约五百米的老街里找到。
时至今日（1977年），整条街己经开始有了日后电子发烧友圣地的雏形。
叶念祖绕过一个拿着块索尼电路板讨价还价的中年人，又跟一个低头在墙角书堆里翻找日文说明书的年轻人说句“让让”，这才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他带着黑柴来到一家老铺前。
刚要抬脚进去，他后退几步，把门口被人撞歪了的招牌扶正——景记电器。
叶念祖是鸭寮街的“土著”，哪家店好哪家店歹，根本不用问人。他心里清楚得很。
铺子里挤满了货架，东芝的黑白电视、松下的双卡录音机、甚至还有台先锋的落地音响，外壳擦得锃亮，标价牌上的数字却比大昌贸易行的新货便宜一半不止。
他不请自入，边走边喊：
“景叔！景叔！”
里屋钻出个中年人，瘦条个，地中海发型，白背心加短裤，颇有几分后世星爷电影里头罗家英的味道：
“阿祖？这么有空过来？”
“走过路过，就进来看看呗。”
叶念祖笑着把手上的纸包递过去，“泰昌家的，刚出炉的。”
景叔打开一看，惊喜道：
“蛋挞？呵，正是阿女（囡囡）挚爱。”
叶念祖知道他最心疼就是自己的独女，平时省吃俭用都是为了给女儿上最好的私立学校。
景叔回里屋把蛋挞放好，然后端着壶新泡茶出来，招呼二人坐下。
“说吧，今天过来找我干嘛？”
景叔笑着指指他，“别给我扯东扯西。叔我看着你长大，你翘翘屁股都知道你要拉尿还是拉屎。”
“嘿嘿，还是景叔懂我。”
叶念祖也不见怪，首接问道，“我过来的目的，就是想了解一下日本的二手电器市场。”
“那你可就真找对人了！”
景叔扔了颗花生米进嘴里，“不是我吹牛，整条鸭寮街，就这事上比我还懂的，不能说一个没有，但绝对凑不齐三个。”
说着，他转身回里屋，出来时捧着一本相册：
“这是我去年到日本扫货时随手拍的。
你看——这就是出名的大阪‘废旧家电一条街’。”
叶念祖接过相册，看向他指着的照片——
大阪郊区的露天仓库里，堆成山的电视机在雨中泛着铁锈；
穿工装的老人正用铁锤砸碎一台夏普彩电的显像管；
巷子深处的摊位前，手写牌子上标着“彩色电视 3000円”“立体声收录机 1500円”……
“日本仔现在富到流油，家电用三年就丢！”
景叔敲着照片，“你看看这些店铺外头的水牌——东芝C-2001彩电，新货卖十五万日元，二手才卖一万——按汇率折港纸不到一千块！运回来，转手卖两千都有人抢！”
他又翻到一页，指着台索尼CF-580收录机：
“这款新货要三万日元，二手街一千円任拣。我今天刚出了一台修好的，西百八一口价。”
黑柴听得瞪圆了眼：
“这么便宜？大昌的新货，批发价拿货就要七百啊！”
“便宜？呵呵，你是没见过什么叫便到癫！”
景叔指着其中几张照片，“这个叫‘电器坟场’，专收报废机，50円一台论斤称！
我认识个台湾佬，专收这些‘尸体’，把零件拆出来单卖，比我们这种卖整机的赚得还多的多……”
叶念祖突然打断他：
“景叔，不如我俩合作吧！”
“合作？”
景叔一时没反应过来。
叶念祖点点头：
“你帮我到日本去扫货。你扫多少，我收多少，价钱由你开。”
景叔眉头一皱：
“你有进口那么大量的资质？”
叶念祖笑笑：
“放心。批文之类的我全搞定，你负责看着货在日本装柜就行。”
景叔摇摇头：
“那也不行。这么大的量都扔进香江市场，价格会崩，你会亏死的。”
叶念祖也不藏着掖着，用手往天上指指：
“谁说我们要在本地卖了？”
“你是说走……”
景叔说到一半，赶紧闭嘴。
他盯着酒杯沉默半晌，才说道：
“阿祖，我知你从小就胆大，敢打敢拼，但叔我……”
叶念祖道：
“叔，你不必担心什么的。几十年街坊，难道还怕我坑你不成？”
“我怎么会担心你坑我呢？”
景叔苦笑，“只是这行水太深。就算不被这边海关差，也怕踩着新安他们的地盘。就上个月，听说有个水货客就被人打断腿扔在码头。
你知道我胆子小，而且芳芳她……”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正说着，铺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校服的女孩走了进来。
“啊？祖，祖哥……”
女孩看见叶念祖，先是吃了一惊，然后赶紧把长发拉下，还没等他回应，便急匆匆地跑进了里屋。
虽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但叶念祖还是瞅见了女孩眼角的青淤，还有嘴唇的破口子。
景叔没有他这样犀利的眼神，但也敏感地察觉到女儿的不对劲。
他冲叶念祖僵硬地笑笑：
“阿祖，不好意思啊，今天可能……”
“景叔，我们刚好也有事，到点该走了。事情下回再聊。”
叶念祖抢在他起身前先站起来，扯了一把还在懵逼中的黑柴，便转身出了电器铺。
“圣德学院……”
他低声对黑柴道，“去查查景叔的女儿在学校里出了什么事。”
黑柴这才反应过来，便点点头，身影消失在鸭寮街熙攘的人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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