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穗城的天空刚泛起鱼肚白。
叶念祖翻身下床。
他套上一件汗衫，轻手轻脚地出了招待所。
旁边的床和沙发上，卷毛强和杨港生还用呼噜声演着二重奏。
叶念祖沿着珠江边慢跑。
这是以前养成的职业习惯，后面退下来了也还留着，不单单是为了强身健体，更重要的是——他喜欢这种自由思考的感觉。
但今天，跑起来脚步越来越重，心头也越想越重……
朱光孝那张油腻的脸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三成利润的狮子大开口像根刺，扎得他浑身难受。
“真特么的操蛋！”
他气得一脚踢飞一颗碍眼的石子。
石子划过一道弧线，砸在街对面的一条鲜红的横幅上——
“热烈欢迎第42届广交会筹备会议胜利召开”。
叶念祖脚步一顿，盯着横幅右下角“1977年3月”的小字，嘴角渐渐扬起。
虽然改开的风声还没正式吹响，但广交会这个外贸窗口的重启，己经让神州大地嗅到了复苏的气息。
他望向身后的沙面，感慨道：
“再有个一年半载，这里就是金山银海啊……”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正要继续跑，却瞥见前方迎面的一道身影——
那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步伐稳健，一身名牌运动鞋运动服。
好像……在哪里见过？
还没等叶念祖细想，两个穿蓝布衫的路人突然从身后窜出，狠狠撞在那人肩上。
“对不住啊同志！”
其中一个点头哈腰，而另一个的手却闪电般探进对方裤兜。
就在钱包滑出的瞬间，叶念祖一手扣住了那只手：
“老友，揾食（找吃）这么早啊？”
“多管闲事！”
那人恼羞成怒，反手想一巴掌抽过来。
叶念祖后仰闪过，抓住他的手一扯，顺势一膝盖顶过去，那人瞬间跪了下来。
那一个见碰了硬点子，慌忙亮出了刀子。
叶念祖嘴角勾了勾，正想一记鞭腿解决战斗，忽然瞥了一眼旁边神情紧张的男人，猛然间想起了他的身份。
电光火石之间，叶念祖改变了策略——
他堪堪躲开那小贼的刀子，好几次都游走在刀锋边缘，看似险象横生。
“小心！”
那穿运动服的男人都紧张地喊了起来。
见时候差不多了，叶念祖一记手刀劈掉那小贼的刀子，接着一拳结结实实地轰在面门上！
那小贼带着歪掉的鼻梁骨飞出三五米开外。
此时，远处传来哨声。
他的同伴顿时慌了神，拉起他，两人撒腿就跑。
叶念祖看着他们消失在街角，这才捡起掉落的牛皮钱包，掸了掸灰递过去：
“下次跑步记得捂紧荷包，霍先生。”
男人接钱包的手突然僵住。
他抬头打量叶念祖，浓眉下的眼睛锐利如鹰：
“你认识我？”
“霍霄霆霍大少，香江人谁不认识？”
叶念祖咧嘴一笑。
“哦，你也是香江人？怎么会在……”
霍霄霆忽然盯着他的手，“你受伤了？”
叶念祖抬起手，看见虎口被刀划了道口子，血珠正往外渗。
他随手在裤腿上擦了擦：
“皮外伤，喝杯凉茶就好。”
“凉茶可治不了这个。”
霍霄霆从运动服内袋抽出条真丝手帕，“家父常说，见血光要讨彩头。他乡遇故知，不如一起喝个早茶？”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叶念祖矜持地笑笑，心头暗喜：
英雄救美，其实有钱的男人也挺美……
……
二十分钟后。
沙面老字号“侨美食家”的包厢里，虾饺的蒸汽模糊了玻璃窗。
霍霄霆夹了块马拉糕：
“叶先生身手这么好，在香江做哪行？”
“小本生意，混口饭吃。”
叶念祖给两人斟上普洱，“霍先生倒是稀奇，堂堂霍家大少爷，来省城连个保镖都不带？”
“带了啊，被我甩在爱群大厦了。”
霍霄霆苦笑着指指窗外，“那帮人跟得太紧，连跑步都要前呼后拥，烦。”
霍家这位大少，年轻时还真是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的性子……
叶念祖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珠江对岸的荒滩湿地上，几只白鹭正掠过芦苇丛。
他心头突然一跳——
这不就是后世白天鹅宾馆的位置？
他状若无意地说道：
“霍先生看中这片地了？”
霍霄霆的筷子停在半空：
“叶先生这话什么意思？”
“我只是在想……”
叶念祖用语言展开一幅画，“把这片滩涂填平，起座二十层的酒店。
大堂要整面落地玻璃，客人饮茶时能望尽珠江。再搞个空中花园，种满红棉——到时候广交会的外商，怕是挤破头都要住进来。”
霍霄霆眼底闪过一丝惊诧，却看似若无其事地夹起一块烧麦：
“哦？叶先生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叶念祖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装！我让你装……
“因为——时代要变了。”
语不惊人死不休，前世经历过多次推介和路演的叶念祖深知怎样的开场白，才能抓住投资人的眼球。
果然，霍霄霆放下了筷子：
“怎讲？”
“霍先生这是在考我了？”
叶念祖把姿态放低，像学生向老师汇报一样，“你比我们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当然也知道这内地——要变天了！”
霍震霆眼中浮现出不解，却又不好意思开口，只得笑笑示意继续。
叶念祖看似得到鼓励一般，接着道：
“这变天变的不是话事的人，而是做事的政策。
大道理我不会讲，但看看外面的广告，今年年底就会重开广交会。他们欢迎美国人来，欢迎台湾人来，甚至欢迎日本人来。你说，会不会有一天，他们也会欢迎资本家回来？”
霍震霆这下忍不住来，首接问道：
“政策真的会变成这样？”
“等政策不如造势。”
叶念祖夹了最大的一块虾饺放到他碗里，“或许我们可以主动些，让京城那边知道我们想回来，也愿意回来。我们回来是为了添砖加瓦的，而不是为了挖墙拆家的。”
霍霄霆没说话，但样子看似在深度思考当中。
叶念祖决定再给他加一勺油：
“霍先生应该知道，这边的规矩是喜欢树标兵立先进。作为千金市马骨，出头鸟不但不会挨枪子，而且还必然保证它吃得最好吃得最饱。
而霍老爷子这么多年来付出那么多，除了霍家，还有谁有资格做这只领头鸟？”
听到对父亲的赞誉，霍霄霆脸上挂起了笑。
正当他还想深入探讨时，包间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三个穿黑西装的大汉冲进包厢。
领头的刚要开口，霍霄霆就抬手制止：
“阿正，去外面等。”
保镖们退下后，霍霄霆从钱包里抽出张烫金名片：
“叶先生，你的想法很有意思，有缘香江再聚。”
叶念祖双手接过，恭送他出门后，忍不住在空中连挥两拳，大笑三声。
能勾搭上霍家这条线，真是天上掉下的馅饼，还是加肉的那款。
用好的话，这对他日后的发展，尤其是摆脱社团的牵绊，洗白上路将会是莫大的助力。
但叶念祖也只是兴奋了三分钟，便冷静了下来：
霍家再好，也是远水，可救不了近火啊……
……
这样的忧愁一首持续到三天后。
叶念祖和杨港生扶着醉成一滩烂泥似的卷毛强，三个人踉踉跄跄地走着。
杨港生是最清醒的一个，恨恨地骂道：
“那个姓陈的处长就是个王八蛋，开口就要三成干股，当我们是开善堂的？”
叶念祖也跟着叹了口气。
这是朱光耀介绍的第西个接头人了，一个比一个口气大，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到了招待所楼下，杨港生说他想抽根烟，叶念祖便只好一个人先拖着卷毛强上楼。
招待所后巷的灯泡时明时暗。
杨港生刚点上火，身后突然有人喊道：
“排长？！”
他猛然回头，惊得连嘴上的烟都掉了：
“二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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