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密报在指间化为齑粉，萧凛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磐石般的决绝取代。他提笔疾书，一道道指令如同出鞘的利刃，带着肃杀之气，从笔尖流淌而出，迅速填满了数张信笺。每一道命令都指向北境鹰愁涧，指向那隐藏在暗处的“灰狼死士”和致命的硫磺硝石。同时，一封措辞简洁却分量千钧的密令也发往京城暗桩，全力追查严嵩离京后的蛛丝马迹以及与北境商队勾连的线索。
做完这一切，天边己隐隐透出一线灰白。风雪依旧肆虐，但听雪阁内却弥漫着一种大战前的死寂。
萧凛放下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彻夜的未眠和巨大的压力并未在他冷峻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唯有眼底深处不易察觉的几缕血丝，泄露了精神的紧绷。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走向内间。
韩铮依旧如门神般守在门口，见萧凛出来，立刻垂首：“王爷。”
“如何？”萧凛的声音低沉，目光投向床榻。
“回王爷，林公子后半夜热势渐退，呼吸平稳许多，现下睡得很沉。军医寅时末来看过，说己无大碍，只需静养，按时服药即可。”韩铮低声禀报。
萧凛微微颔首，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分。他走到床边，目光落在林溪脸上。少年沉睡的容颜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但那股灼人的潮红己然褪去，呼吸绵长安稳，卷翘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唇瓣的干裂也因被细心涂抹过药膏而显得了些。那份毫无防备的脆弱和恬静，在窗外肆虐的风雪映衬下，显得格外珍贵。
【……王爷……别走……冷……】一声细弱模糊的呓语自林溪唇间逸出，睡梦中的他无意识地往温暖的被褥深处缩了缩。
萧凛的心像是被那声呓语轻轻撞了一下。他伸出手，手背再次贴上林溪的额头。温度虽然还有些偏高，但己不再是那骇人的滚烫，触手是温热的、属于生命的暖意。
“小鹌鹑……”他低语，冰冷的字眼在寂静的清晨里，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把自己折腾成这般模样。可偏偏……这份因他而起的纯粹反应，这份沉睡中依旧无意识的依赖，像藤蔓一样，无声地缠绕上他冰冷坚硬的心防。
他收回手，目光沉沉地看了林溪片刻，转身对韩铮道：“备马。半个时辰后启程。”
韩铮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立刻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安排！林公子他……”
“他留下。”萧凛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让府中最好的侍卫和侍女留下照看。本王不在期间，听雪阁闭门谢客，任何人不得打扰他养伤。所需用度，按最高规格供给。”
“属下明白！”韩铮领命，迅速退下安排。
萧凛再次看了一眼沉睡的林溪，仿佛要将这片刻的平静刻入眼底。然后，他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走出听雪阁，冷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与风雪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林溪在浓重的药味和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清冽气息包裹中悠悠转醒。意识如同沉船缓缓浮出水面，最先感受到的是后背伤口隐隐的钝痛，但并不尖锐，反而有一种被妥善处理后的清凉感。紧接着，是喉咙的干渴和身体的沉重乏力。
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听雪阁精致的承尘，还有窗外透进来的、雪后初晴的苍白天光。
【……天亮了吗？王爷呢？】
这个念头几乎是第一时间跳了出来。他下意识地转动有些僵硬的脖子，目光在室内搜寻。奢华依旧的房间里，只有两个低眉顺眼、侍立在角落的陌生侍女。那个昨夜守在他床边，笨拙地为他覆上冰凉帕子的高大身影，不见了踪影。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不安瞬间攫住了林溪的心。
【走了？他就这么走了？去处理军务了吗？昨晚……我好像……烧糊涂了？还……还蹭了王爷的手？啊啊啊！丢死人了！他是不是觉得我太麻烦太没用了？】混乱的回忆和羞耻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本就苍白的脸颊又染上了一层薄红。
“林公子，您醒了？”一个侍女察觉到动静，连忙端着温水和药碗走上前来，声音轻柔，“您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军医吩咐您醒了要立刻服药。”
林溪挣扎着想坐起来，牵动后背的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侍女连忙小心地扶住他，在他身后垫上厚厚的软枕。
“王爷……王爷呢？”林溪顾不上喝药，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和担忧问道。
侍女恭敬地回答：“回公子，王爷天未亮就离府了。王爷有令，让公子安心在听雪阁静养，所需一切都会为您备好，任何人不得打扰您。”
【离府了？不是去书房？】林溪的心猛地一沉。昨夜那冰冷密报带来的沉重氛围，萧凛最后看向他时那深不见底的目光，瞬间清晰地回现在脑海。【是北境出事了吗？很危险？他……他一个人去？】
巨大的恐慌瞬间压过了身体的虚弱和羞耻。他猛地抓住侍女的手臂，因为用力指节都有些泛白：“王爷去哪里了？是不是北境？是不是有危险？”
侍女被他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连忙道：“公子息怒！奴婢……奴婢不知王爷具体去向，只知是紧急军务。王爷临走前再三叮嘱，要公子务必保重身体，安心养伤，切勿劳神。”
【不知去向……紧急军务……保重身体……】这些词像冰冷的石头砸在林溪心上。他颓然地松开手，靠在软枕上，只觉得浑身发冷。又是这样！每次危险来临，他都被蒙在鼓里，像个无用的累赘一样被保护在安全的角落里！上次粮仓失火是这样，这次北境危机又是这样！
“药……给我药。”林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伸出手。
侍女连忙将温热的药碗递到他手中。浓黑的药汁散发着刺鼻的苦味。林溪看着碗中自己的倒影——苍白、虚弱、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和无助。
【不！我不要这样！】
一个强烈的声音在他心底呐喊。他想起了自己扑向萧凛挡下那一击时的勇气，想起了自己强忍剧痛在萧凛掌心画出图腾时的专注，想起了萧凛发现他狂喜时眼底一闪而过的亮光，想起了昨夜他覆在自己额头上那只微凉的手掌……
他不要做只能缩在安全壳里等待的鹌鹑！他想要站在那个人身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知道他是否平安也好过在这里胡思乱想、担惊受怕！
林溪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不再犹豫，端起那碗苦涩的药汁，仰头，如同饮下最烈的酒，一口气灌了下去！浓烈的苦味瞬间席卷了整个口腔和喉咙，让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呛了出来。
“公子！”侍女吓了一跳，连忙拍抚他的后背。
林溪摆摆手，推开侍女递过来的蜜饯，用袖子狠狠擦掉呛出的眼泪，眼神里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执拗的坚定光芒。那光芒冲散了病态的苍白和柔弱，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我没事。”他哑声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替我准备些清淡的吃食，再让……让管家来一趟。”他知道，萧凛虽然离开了，但一定会留下心腹照看王府。他需要知道更多！他需要证明自己不是累赘！
侍女被他眼中那奇异的光芒震慑，不敢多问，连忙应声退下。
林溪靠在软枕上，望着窗外雪后初晴却依旧寒冷的天空。胸腔里，那颗因为萧凛离开而冰冷恐慌的心，此刻却被一股灼热的决心重新点燃。
【王爷，你说过‘晚些再来看你’……你不来，我就去找你！】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蔓延。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角落默默花痴的林溪了。他要好起来，他要变得有用，他要走到那个人的世界里去，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是北境的风雪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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